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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他睡著了。 嘈雜聲隨著晨光微熹而逐漸減弱。三輕三重,六下敲在殿門上,是父親與我約定的開門暗號。 我推醒廖銘:“殿下,大局已定,家父來接殿下了。” 他眨眨眼,回回神,朦朦朧朧地說:“謝謝你,萬儀。” 我吃了一驚,不習慣他的謝意,脫口而答:“不用謝我。記住我們薛家的功勞就好。” “薛萬儀,薛萬儀……”他默念幾遍我的名字,忽然語氣不善地說,“母儀天下的儀。看來你一出世,令尊就存了當國丈的念頭,薛家就有了當外戚的打算。” “萬儀是取儀態萬方之意。殿下這還沒過河,就想著拆橋了?”我挑釁地朝他抖抖衣襟上的灰塵。 他猛地推開殿門,幾乎把在門口恭迎的父親推倒。 “忘恩負義。”我在背后罵他。 那夜之后,皇帝大殯,朱皇后被囚,廖衡與成山郡中諸事皆被監視。廖銘披上龍袍,我戴上鳳冠。繼位大典上,我與他一同接受萬人朝拜。步下高臺石階的時候,新做的鳳頭鞋底子太厚太硬,我踩不穩當,一步一搖晃。廖銘的手從袍服寬大的袖口里伸出來,緊攥住我的手——這是不合禮制的,好在我倆的袍服都夠繁復,袖口的重重裝飾足以遮住交握的手。我不甘心領他的情,暗自使力,欲掙脫他。他也犟起來,手上暗中加力,攥得更緊,弄得我生疼。眾目睽睽之下,我不能亂動,更不能轉頭看他,只得動嘴不動唇地說:“多事精,假仁義。”我感覺他的手又緊了幾分,疼得我倒抽冷氣,索性故意氣他:“陛下就是生氣也千萬別皺鼻子。”他當然明白我在諷刺他的鼻孔,氣得幾乎沒把我的手指頭給掐斷。 我和他始終這樣摔摔打打,磕磕絆絆。我從不對他溫言軟語,他也從不對我柔情蜜意。我們像兩只倔強的鳥兒,向往天空,卻只長了一支翅膀,必須合在一起才能飛翔。 南朝傳到廖銘這輩已經超過兩百年了,最值得稱道的是家家有余,最令人擔憂的是文恬武嬉,這也是富貴病。廖銘是個勤奮的皇帝,日日上朝,天明即起,夜深方息,批閱的奏折堆了滿地,得有專人收拾整理。他左右手皆可執筆,右手寫累了就換左手,結果兩只手腕都是腫的。眼睛也是紅的,因為在燈下熬得太久。 “陛下想把自己累死嗎?臣妾還不想當太后呢。”我把燉好的補品重重擱在他的御案上,湯水溢出來,灑了幾滴在奏折上。他連忙拿袖子抹干凈,不耐煩地說轟我:“沒事就快走,別在這兒攪擾朕。” “陛下把湯喝了,臣妾就走。” 他手眼不停,筆走游龍,半天也不搭理我。 我探頭去看奏折,聽見他嗤笑:“不識字,看得懂嗎?” 我氣血上涌,轉身離去前大力揮動袖擺,生生將御案上的熱湯碰翻,沖花了奏折上面他剛寫好的墨字。 “薛萬儀!你這個粗俗的女人!”他氣得拾起身旁的幾份奏折朝我丟過來,被秉筆太監們一一擋住。我捂嘴偷樂,他果然又皺起鼻子,我指指自己的鼻子,學他的樣子皺了兩下。“薛萬儀——”他氣得大叫。我哈哈大笑。 朱太后病危。她逼宮不成,一直被囚禁在寢宮里。 “召皇兄回汝南吧。”廖銘說。 “那老太婆還沒死呢,等咽了氣再召。”我說。 “畢竟是母子,讓他們見最后一面吧。”廖銘說。 “家父說了,成山王賊心不死,讓陛下少發善心,多做提防。”我說。 “朕當初就沒能見母妃最后一面,終身遺憾。”廖銘說。 我不想看他那副可憐巴巴的模樣,一甩手說:“罷了、罷了,反正家父的話臣妾也傳到了。” 一紙詔書,傳成山王廖衡回汝南給朱太后問安,然而成山郡王府中根本無人接詔,廖衡失蹤了。信使日夜兼程趕回汝南復命,哪知汝南已經亂套了。 銅峰關一夜之間失守,守關將領兵士盡遭屠戮。銅峰關是汝南北面最重要的關隘,阻擋蠻人入侵,是南朝最牢不可破最易守難攻的軍事要塞,除非蠻人都是天兵天將下凡,否則銅峰關絕不可能被一夜攻下。然而,蠻人這次真得了天助一般,無聲無息就入了關,一路南下,等朝廷得到消息,未及做出應對,蠻人已經殺入汝南了。 聽到蠻人來了,宮里一下子也亂了。 我把信鴿全放出去,等了半天也等不到娘家的回信,宮外情況如何不得而知,是出宮還是留守,全無頭緒。我收拾了值錢的細軟,準備隨時出宮,又不敢輕舉妄動,坐立難安。 “薛萬儀——”廖銘急匆匆走進我的寢宮,“薛大人那邊有消息嗎?” 我搖頭。 “不能再等了,隨朕出宮去。”他一把拉住我就往外扯。 還沒走出我的寢宮,宮中的侍衛長就慌慌張張地摔在廖銘跟前,上氣不接下氣地稟告:“陛下,蠻人已經進了城,跑得快的正在幾處宮門外同侍衛們交手,現在出宮沒有足夠的人手保護陛下和皇后娘娘的安全。請陛下和皇后娘娘在宮中隱秘處躲藏一陣,臣盡快殺出去找到薛大人,帶足人手再回來接陛下和皇后娘娘。”侍衛長是廖銘從封地帶回來的人,關鍵時候可以信任。 去哪兒躲藏?我與廖銘面面相覷,同時想到了那一晚,那個地方。 自朱太后宮中發難那夜順利度過以后,素心殿的門鎖再沒被打開過,好在那把鑰匙沒扔。有人跟著反而危險,我和廖銘遣散了隨從們,七拐八拐地趁亂避開所有人,躲進素心殿,把殿門從里面鎖上。 “這里的灰還是這么厚,你也不差人打掃打掃。”他又抱怨同一件事。 “這兒是冷宮,打掃冷宮的意思是要廢嬪妃了。陛下是看臣妾不順眼,要廢后了?”我像往常一樣頂回去。 “朕從未想過廢后。”他有點兒急了。 “家父是忠臣。”我長嘆一聲。 “薛大人自然是忠臣。”他點頭,“你也是賢后。” 我噗嗤笑了,為他的言不由衷。“家父同臣妾說過,先皇決意讓陛下繼位,就是心知本朝的積弊叢生,欣欣向榮之下危機四伏,急需一位勤勉之君。成山王在朱太后的庇護下享樂慣了,只把當皇帝看作美差,怎會甘心吃苦?”雖然臣子議論君主是罪,廖銘應該也不會追究,我索性再當一次傳話筒。 廖銘欲說什么,被我示意止住,側耳細聽,素心殿外的嘈雜聲越來越近。我聽見外面有男人喊了一句:“把這里圍住。” 我心知不妙,有人欲闖進來。我拉著廖銘朝殿內走了幾步,昏暗之中,一根粗大的殿柱后面立著一尊一人高的觀音菩薩像,已經被灰塵和蛛網蒙得快看不見了。我拉著廖銘繞到觀音像背后,輕按一處凸起,觀音像從背后打開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