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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撫養王妃長大的親人,去見最后一面是應該的。”陛下說。 到光義寺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月光像多年前那個賞花之夜一樣柔媚明亮,空氣中飄著甜香,又是一年飛花漫天的暮春時節。離人已成故人。 連欣躺在棺材里,看得見的傷口都被縫合過了,面上一點點殘留的血污,我伸手想替他抹掉,竟在他臉上留下一個無法回復的指印,我方才意識到死人與活人的區別。他身上穿的不是鎧甲,也不是新衣,而是一件過去常穿的舊袍服,袍服領口露出里衣,是我熟悉的。 我心痛難當,只覺得呼吸困難,卻沒有眼淚。 一片桃花瓣隨風而來,落在他身上。我去拾撿,碰到他的右手,涼得像觸到冰塊一樣。多年前那個隱約的夢境剎那間從記憶深處襲來,我握住他的手,只握到兩根手指——拇指和小指。 “連將軍的手怎么了?”我顫著聲音問連欣的副將。 “與越人對戰時,右手三指被兵刃斬斷,找不回來了。”副將答。 我一把抽出那副將腰上的佩劍,在他反應過來之前已經劍起指落,切斷了自己的三根手指。 “王妃——”身旁一陣驚呼。 斷指之痛將我的心痛一下子沖淡了許多。我強忍住令人眩暈的劇痛,說:“沒有全尸的人不能投胎轉世,江湖人都信這個,所以江湖人不怕死,怕的是死無全尸。” 不知道死人能不能聽見活人講話,我還是湊到他耳邊,說:“把我的手指給你,就是個全尸了。婀娜雖然說過此生不再相見,可來生還要再見。連欣,你記住了嗎,我們來生再見!” 你說我少了手指不能入輪回,一樣見不到他。是,我知道,所以在素心殿里當了鬼魂。我就不信這素心殿沒有倒的一天,那時我就自由了,一定能找到他。 我和許多葬在冷宮里的女人不一樣。我至死沒有被廢。 皇帝陛下在遺詔中有交代,“著佳親王承繼皇位。立佳親王世子為儲君。立世子生母王妃暨氏為皇后。新君不得改立儲君,不得另立皇后。” 蒲昉比我死得早。 我快死的時候,我那皇帝兒子問我:“母后究竟為何不入皇陵,偏要葬入冷宮?” 我說:“皇兒無需追問,只需成全。” 有些事,莫問因由,如果是你在乎的人,成全他就好。 雒太后的故事 雒家是名門,出自孔孟之鄉。 生在雒家的孩子,不分男女,周歲禮的時候都要“抓周”。許多平常人家也有此俗,寄托了父母親朋對孩子的祝愿,無非是希望小兒女有志向,倒不拘抓到什么。畢竟,有誰會根據一個周歲幼兒的無心之舉而對一個人的未來下定論呢?人生的變數太多了,不是嗎?所以,為了避免不快,雒家的“抓周”禮上從來不擺寓意不好的東西,除了必備的文房四寶,男孩會擺上算盤和小刀,女孩會擺上脂粉和樂器。不管抓到哪一樣,都是好孩子。 春和九年,雒家三房的大少爺得了第一個孩子,是個女兒。這女孩生在八月十五辰時,批命的說這孩子八字強,能旺家人,旺子女,嫁貴人為妻。當時,大戶人家花錢給新生的孩子批命算是慣例,有準的,也有不準的,跟“抓周”一樣,討個吉利罷了。批命的基本不說壞話,但也不會過度夸贊,畢竟凡人才是多數,夸得太過,實現不了,惹人失望,砸了這行的招牌。雒家這一輩也有四、五個孩子了,還沒有哪個被批命的如此夸贊過。三老爺心里美,特意把小孫女抱到已經七十四高齡的雒老太爺跟前顯擺了一回。雒老太爺三十年前曾給誠郡王世子當過六年老師,因而享有家族中的最高榮譽。雒老太爺有四個女兒五個兒子,孫子女有二十多個,到了重孫這輩就已經分不清誰是誰家的了。不過見到三兒子抱來的這個小小粉嫩的重孫女,雒老太爺還是本能的喜愛,聽了轉述的批命者吉言,更加高興,提起不住顫抖著已經許久不握筆的老手,書寫下“雒涵馥”三字。重孫輩這么多人,除了長房大公子的頭一個兒子,只有這個從前從后都數不著的小女兒得了雒老太爺的親筆賜名。家族中的人自然不屑同一個吃奶的娃娃計較,只會怪三老爺雞賊,憑一句半真半假的吉利話也值得到雒老太爺跟前去討個巧?在雒涵馥出生后,雒老太爺又活了二十年,到九十四高齡方才壽終正寢。在雒涵馥之后,雒老太爺也沒再給哪個重孫起過名。不過,雒老太爺對雒涵馥的喜愛,也只持續了一年。一年后,喜愛就變成了失望,甚至厭惡。 其實都是“抓周”這事給鬧的。春和十年,雒涵馥滿周歲了。三老爺吩咐兒子兒媳,孫女的“抓周”禮要好好辦。在雒家,小輩的“抓周”禮一般只要本房的親戚們出席就夠了。其它房的親戚們,若有格外親近的也會專門請來,不過多數時候是不請的,家大孩子多,請來請去的忒麻煩。三老爺既然吩咐了,又加上雒涵馥因為取名的事已經成為家族中的小紅人,大少爺和大少奶奶一合計索性把五房的親戚們都請來,辦個中秋家宴,順便見證小涵馥的“抓周”。三老爺親自去請了雒老太爺。連雒老太爺都出席了,各房的親戚們再不情愿也不得不給面子了。于是,小涵馥的“抓周”禮辦得比過春節還熱鬧。 那天,“抓周”臺上照例擺上了文房四寶、脂粉、珠翠和一支玉笛。小涵馥爬來爬去,瞅瞅這個,瞧瞧那個,最后在珠翠堆里抓起了一個帶玉玦的繩結。 小涵馥的親娘抱起女兒。小涵馥的親爹把女兒抓的東西拿到自己手里,仔細看看,臉上竟露出難言的窘色。 “抓了什么呀?”長房大奶奶最先問。 “抓了個……玉玦。”涵馥的爹支支吾吾地答。 “玉玦不是男人戴的東西嗎?”四房一個媳婦忍不住說。 那媳婦說出的正是眾人心里的話,涵馥親爹的表情又實在可疑,引得眾人好奇,一時竟有幾位奶奶仗著年長圍了上去看個究竟。看過的奶奶們紛紛捂嘴,一邊神秘地笑,一邊相互交換著某種不可言說的眼神,于是引得更多人好奇,離席前去一探究竟。 “去看看,到底抓了個什么。”連雒老太爺都按捺不住,使喚身邊的二老爺。 二老爺也是捂著嘴回來的,笑還沒全收住,對雒老太爺說:“父親,那孩子抓了個男人衣服上的東西。” “什么東西?” “就是……”二老爺抬眼瞄了一眼三老爺,心想讓你雞賊,“男人系褲子的繩結,上面有個玉玦當襻帶用的那種。” 三老爺一聽,臉都白了,沖到跟前奪過兒子手里的東西看清楚了,差點兒氣昏過去。“‘抓周’的東西是誰準備的?怎么會擱這玩意在里頭?”三老爺氣吼吼地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