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碗沿上。面湯已經冷透了,只是清湯寡水罷了,長壽面被浸泡得又糟又爛,誰也不知道,這底下是不是藏了索命的鴆毒。透過窗格,甚至能隱約看到趙株的幾枚手指,扣在木盤上,白慘慘地透著光,如蜷縮的蝤蠐一般。哐當!意料之中的擲地聲。木盤被擲在地,陶碗卻被牢牢地,扼在了趙櫝的五指間。電光火石間,他已然一把抄起陶碗,吞了一口冷透的壽面。那面已凝結成坨,吞吃起來如鯁在喉,一口下去,更是扯得肚腸連筋帶骨地疼。他如水陸道場中被赦的餓鬼般,失魂落魄地吞吃著最后一線希望。面已啜盡,湯亦見底。他的面孔和亂發一道,沉在碗底,如在茫茫海中撈月。直到木窗又是吱嘎一響,他在微弱的眩暈中抬起頭來,只看到鐵鎖委地,木窗洞開,趙株亦不知所終,窗外幕天席地的,都是倏違的大雪。雪幕之外,有一個朦朧的人影,身披長衣,正在仰首看雪。那身形頎長而瘦削,衣袖當風翻飛,一手按在劍柄之上,卻如同虛按著一座山峰。那熟悉的朱紅色緱繩,穿過茫茫雪夜,裹挾著此生難償的情與債,拂在他的面上。他有一瞬間看得癡了,一顆心驟然緊縮,竟是下意識呼喝出聲。“太傅!”解雪時置若罔聞,只是立在大雪中,微微側身,似乎在同什么人說話。從他的角度,只能看見那人披了件僧衣,大概是寺里的僧人。他甚至能看到解雪時雙唇的張闔,聽到那些消散在白霧里的話。“我此番前來,是想向廣法大師求一份度牒。”“解大人說笑了,這度牒乃是官府頒發,豈是老衲所能做主的?”是菩提寺的住持!這老僧本是趙氏宗親,論輩分,應是他的叔父,只是無心皇位,甘守皇陵,得以保全。解雪時向他求度牒做什么?“更何況……”廣法徐徐道,“若是圣人心意已決,便是有百千度牒,也無他容身之地。”解雪時道:“太子心性未定,偏偏心思玲瓏,只怕圣人這番決斷,瞞不過他,只怕他得見端倪,莽撞動手,必有性命之虞。”“解大人既然心有不忍,何不向圣人保了他,留得太子之位?”解雪時道:“以他之心性,如登大寶,必有生靈涂炭之危,廢他是為天下公。至于保他,則是出于一點……”他微微一頓,才道,“私心。”廣法道:“解少傅,你可知道,這宮中處處是見不得人的血,最忌諱的是什么?”解雪時道:“還望大師提點。”“是死而不僵,”廣法道,“置之死地而后生,所成的卻是魔障!”解雪時靜默片刻,只道:“無妨。”話音既落,他便斷然解了長劍,長身跪在了雪地中,朝著那老僧和正殿的方向,合掌一拜。他脊背亦清癯如出鞘之劍,從無折腰之時,此時膝下盡是碾碎的冰雪,簌簌作響,如無數鋼刀般亂紛紛在趙櫝耳中擰轉。他在大雪之中,默跪良久,肩上雪化,脊背盡濕。那柄銀白色的長劍孤零零地插在雪地中。趙櫝總怨解雪時生平三次解劍,沒有一次為他,殊不知這第一次解劍,卻是在無人知的大雪中。為的是他一條命。他眼睜睜看著廣法給了解雪時一味藥,名為無間雪。服用者氣息斷絕,與身死無異,四十九日后醒來,神志混沌,殘余藥性可用上乘內力設法逼出。難怪,難怪那一日趙株飲下毒酒后,當場氣絕,卻又瘋瘋癲癲地現于人世!難怪他那份度牒陳舊如斯,字跡似曾相識!那都是……那都是……菩提寺中所種因果,既是趙株之幸,亦是他趙櫝之悲!趙櫝心中愴然,只能看這一場前塵舊事,解雪時的背影在朔風中模糊不定,他徑自伸出手去,拼死去握解雪時的影子。入手的卻并非漫天吹散的雪霰,而是奇寒透骨的鐵鎖!他如當胸受了一錘,悚然后退,錯睫之間,眼前哪里還有半點解雪時的蹤影?只余那空碗翻倒在地上。木窗格半開著,鐵鎖縱橫如蛛網。趙株隔著鐵鎖,和他深深地對視。“只是一段陳年舊事罷了,”趙株道,“兄長,你怎么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