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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院是四年前由東啟帝下令新立的，從朝中選出學(xué)識淵博的老臣擔(dān)任先生，能進(jìn)書院聽學(xué)的都是世家大族子弟，也是為了兒子往后繼承大統(tǒng)考慮。

    半大不大的孩子對身份階層是沒有多大的認(rèn)知的。

    這日下學(xué)后，大家都陸陸續(xù)續(xù)走了?；襁€要再多聽老先生講一節(jié)新學(xué)，趁著休息間隙，忍不住從書兜里掏出敖叔給他新做的小木人賞玩。

    隔壁的同窗趙謙走得晚，瞧見了伸手便要拿：“讓我瞧瞧！”

    這廝仗著比同齡年長兩歲，總愛搶東西。

    稽珩還沒注意，手里便空了。

    都是嬌生慣養(yǎng)的，他可受不得這氣，起身便將人撲倒了去，小拳頭直往人臉上砸，三兩下拿回了東西，一旁的貼身侍衛(wèi)根本不用出手。

    趙謙身邊的婢女倒是哎喲一聲，把小主子扶起來，趙謙哪曾想眼前這個比自己矮一個頭的竟會拳腳功夫，這廂丟了面子不甘心，大聲道：“我爹說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稽珩握緊小木人，直起身板道：“那你爹有沒有說拿了不是你的東西就是搶，要入獄！”

    “我……你！”趙謙忽然想起昨日偷聽到這家伙問別人的話，惱羞成怒道：“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你爹不是不疼你嗎？他能教你什么東西？扯謊是要遭雷劈的！”

    稽晟站在斜側(cè)的涼亭邊上，神色一點(diǎn)點(diǎn)變冷。

    那邊有什么動靜他都聽得清。

    聽這話，侍衛(wèi)也不由握緊了劍鞘，正欲上前教育，不料還沒動作，就聽小殿下漲紅了臉大聲道：“我爹從前以一敵百，陣前大殺四方，所向披靡，是鐵骨錚錚的大英雄，你如今吃的米穿的衣都是他掙下的，我有這樣英勇的爹就是驕傲就是了不起！他教不教我疼不疼我都不用你管！反正不是你爹是我爹！”

    嗬，侍衛(wèi)都愣住了。

    別提趙謙這個八歲的孩子，當(dāng)場啞口無言，他沒有那樣耳濡目染的氣度和氣勢，好在那婢女識趣，忙躬身道歉，拉著小主子走開。

    小魔王還是氣，當(dāng)下對天一聲吼：“我爹就是了不起！”

    稽晟神色怔松半響，胸口跳動得有些厲害。

    原來他在小家伙心里，是英雄，是驕傲，是可以毫不顧忌脫口而出的存在。

    -

    夜里，稽珩已經(jīng)氣消了許多，照例到東辰殿給父皇檢查功課。

    小家伙站在桌案前，腰板筆直，學(xué)了什么都認(rèn)認(rèn)真真的說，唯獨(dú)沒有說今日和同窗的爭吵，以及昨日的失落。

    他學(xué)得快，記性勞，不到半個時辰便匯報完了。

    臨走前，稽晟忽然出聲：“等等。”

    稽珩似驚訝了下，畢竟以前父皇一眼一板，比書院的老先生還要嚴(yán)肅，從不會和他多說什么。

    稽晟也看著他，聲音溫和：“聽說，你對我有些不滿？”

    啊？

    小魔王懵了一下，而后飛快反應(yīng)過來：敖叔竟然把他給賣了！！

    他訥訥垂下腦袋，嗓音很小地“嗯”了一聲。

    稽晟輕咳兩聲，以掩飾下心底的不平靜，可是又不自覺地沉了臉，問：“哪里讓你不滿了，說說吧?！?/br>
    稽珩詫異地抬起頭，他時常跟在父皇身邊，比尋常孩子的膽量要好，如今對上男人深沉的眼神，慢慢開口道：“嗯……就是，珩兒覺得您不疼我，您是不是……不喜歡珩兒?。俊?/br>
    稽晟古怪地皺了眉，眼神變得探究。

    稽珩見狀，也心虛了一下。

    父子兩的談話好像忽然被什么切斷。

    稽晟耐著性子，又道：“天底下，自是沒有父親不喜歡孩子的道理，你還有什么話便說罷?！?/br>
    大魔王好嚴(yán)肅，小魔王緊張得揪緊衣袖，懵懵的，不知怎么就說了句：“我看他們闖禍了都是阿爹親自管教的，您，您就扔我去敖叔那里，除了功課，也不和我說話……”

    聞言，稽晟默了默，思忖半響，道：“我明白了?！?/br>
    他起身走到孩子身邊，蹲下來與他平視著，伸出拳頭，稽珩還算鎮(zhèn)定，硬是站著沒退半步。

    稽晟說：“今夜之事，不要和你母后說，明白嗎？”

    “明白！”稽珩試探著握緊拳，輕輕地和父皇的大拳頭碰了碰，“這是我們男人之間的事?！?/br>
    小屁孩一個。

    稽晟被這話逗笑了，或許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對小稽珩來說是一個多么難得的笑。

    像是鼓勵一般，小魔王一把抱住了父親，所有積壓在心底的話也絮絮叨叨地說了出來。

    桑汀推門進(jìn)來，看到素來生疏的父子兩相擁，不由得愣了一下，隨即輕輕頓了腳步。

    她見稽晟動作小心地抱住了他，見稽晟繃緊的臉龐上緩緩露出笑。

    稽珩還是孩提尚在襁褓之中時，稽晟也是這般小心翼翼地，怕那雙常年執(zhí).槍握劍的大掌弄疼孩子。

    稽珩咿呀學(xué)語，奶聲奶氣地喚他父親時，她看到稽晟的手掌在微微發(fā)抖，有抑制不住的喜悅從眼里傾泄出來。

    他的愛謹(jǐn)慎而細(xì)致，似流水潺潺，光輝朗朗，初時如塵微末，不易察覺，可那年的皮影戲、七夕燈會的糖葫蘆和糖炒栗子，掛滿桂樹的橘子燈、形狀奇怪的小雪人，和蒸鱸魚，都深深刻到了心底，永世不忘。

    那一刻，桑汀忽覺當(dāng)初所有的堅持都有了意義。

    愛和時間是世上最無聲，卻最能潛移默化地治愈人心的東西。

    歷經(jīng)的所有苦難和創(chuàng)傷都在以另一種方式被彌補(bǔ)。

    桑汀走過去，小魔王看見她便歡喜地喚：“母后！”

    稽晟抱起小家伙回身，桑汀眼里淚水倏的滾落下來。

    “怎么哭了？”父子倆異口同聲，都伸手給她抹干凈眼淚。

    桑汀搖搖頭，有些不好意思地紅了臉，都當(dāng)娘的人了，還動不動地掉眼淚，好丟人啊。

    稽晟眼里有笑意，對兒子說：“你母后定是想你了。”

    “噢對，昨夜珩兒不在宮中，都怪我！”小魔王從懷里掏出心愛的甜蜜餞，“吃一顆甜甜的，漂亮的眼睛是用來笑的哦。”

    桑汀便彎唇笑了，稽晟握住她的手揉了揉：“回去吧，夜深了?！?/br>
    “好。”

    夏夜有蟬鳴，頭頂是閃閃發(fā)光的星辰，宮燈將一家三口的身影拉得很長，風(fēng)輕輕吹來，伴隨著笑語和淺淺的花香。

    稽晟深深明白，從前已經(jīng)失去的，永遠(yuǎn)都回不來了。

    可是阿汀用愛意和包容讓他知道，何為未來可期。

    所有美好和溫情會落在掌心。

    化了冰雪，暖了歲月。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