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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充盈在渾身的氣力又消散了。他的眼前再次變得迷蒙不清,手術室里原本尖銳炙白的光線,又一次在他的視網膜中變成染開的色塊。這是在做夢嗎?劉蟬迷迷糊糊地想,他感覺傅芝鐘的聲音似乎一直在自己的耳邊響起。原來夢中,傅爺也能夠在身邊。劉蟬心里是一種說不出的滿足。那既然是在夢中,說什么都是沒有錯誤的吧?傅芝鐘看著自己身邊劉蟬露出一個帶著惺忪睡意的微笑,如夢似幻,如朝如露。與偶爾深夜,他起身給劉蟬掖被子時,見到的他的笑容一模一樣。傅芝鐘驀然知道這代表什么。他見過無數的生死,又怎么能不懂?像是為了映襯傅芝鐘的預感,手術室中的醫生全部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他們還有醫護全部都站了起來,圍繞著劉蟬的病床,低下頭。一股巨大的悲痛襲擊至傅芝鐘的心口,比數年前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母親,抱著自己的獨子跳進奔涌不息的江河還要巨大的悲痛在瞬息間砸下,以至于傅芝鐘居然顫抖了一下。“……傅爺,你愛我嗎?”傅芝鐘聽見劉蟬問自己。“我愛你,小蟬,我愛你。”傅芝鐘說。他大概自己不知道自己在話語中的泣聲。“我也愛你呀……”劉蟬也說。他依舊笑得那么乖巧,其中似乎還點不好意思,“我好想做盛世的鳥……飛到傅爺的枕邊……”“傅爺會喜歡鳥嗎?”劉蟬問,他的聲音越來越輕,傅芝鐘離他離得這么近,卻連他的呼吸都快感受不到。“喜歡,你變成什么我都喜歡。”傅芝鐘說。“那,真是……太好了……”劉蟬說,他嘴角還帶著笑。劉蟬想,假使夢中有這樣的美好,那他希求自己再也不要醒來。不多時,他的思緒越來越混蒙了,劉蟬漸漸地感覺自己越來越困倦。傅芝鐘清楚地感受到,他手中劉蟬的手正在一點一點地失去力氣。最后,要傅芝鐘死死地抓住劉蟬的手,他的手才不會滑落。手術室內的醫生和醫護都緘默著,他們垂著頭,靜靜地佇立在旁邊。傅芝鐘閉上眼,將自己的臉埋進劉蟬的肩頭此時靜默,窗外的蟬鳴,便顯得格外噪耳。如每一個將至的盛夏之前,蟬在草叢、在枝頭,在石與石的間隙中,叫得聲嘶力竭。入夏了。劉蟬死了。愛與死(二)六十.清晨時分,夜空驟明,數道晨曦破云而至。“你來了?”傅芝鐘來時,沈璐正被看守在江河之邊,悠然眺望著滾滾的河流。她依舊穿著一身素雅古樸的白色素裙,無金邊亦無繁瑣的刺繡,衣上纖塵不染。“將我守在這江邊,”沈璐回頭,她換下這些年那副無欲無求的表情,轉而帶著淡淡的笑容,“是想要我投江?”傅芝鐘在離她三步之遠時停下。他靜靜地看著沈璐,沒有說話。沈璐卻不在意。她沿著江邊,悠閑地踱了幾步,“來得這般的晚,看來劉蟬是死了吧?”沈璐背起自己的雙手,身子向傅芝鐘的方向傾去,笑瞇瞇地問道。不等傅芝鐘回答,她又自言自語,“想來也是,如若劉蟬沒死,你定是要留著我,叫劉蟬親手殺了我,以解他心頭之恨不是?”說著說著,沈璐臉上的笑容忽而詭秘起來。這是她幾乎這幾年都沒有露出過的笑容,她的眉眼彎至一個病態的弧度,嘴巴卻像是被誰用針線縫上一樣,平整得如一條裂縫。但是傅芝鐘卻很熟悉她這般的模樣。傅芝鐘自十七歲便迎娶十五的沈璐,這個與他年歲相當的妻子、夫人,他怎么會不了解。傅芝鐘沒有理會她,安靜地看著她,等她把話說完。“傅芝鐘啊,傅芝鐘,”沈璐大笑起來,“你說你要護這一方的百姓,你說你有天大的抱負,我且問你,你護住了你心愛的人否?”傅芝鐘的眼瞼微動。沈璐笑得全然粉碎了以往的淡然佛陀,她把手伸進自己的嘴中,掰著自己的下齒,笑得仿佛要將唇角撕裂。“劉蟬死時,想必相當痛苦吧?”她問傅芝鐘。傅芝鐘凝視著發瘋的沈璐,眉眼間無悲無喜。發現傅芝鐘并不開腔,沈璐也無趣了起來。她臉上的笑容陡然一收,面無表情地回望著傅芝鐘。“傅芝鐘,你真是一個廢物。”她說。傅芝鐘依舊沒有說話。他像是一塊凝固的石頭,沉默地立在原地,任由沈璐的言語飛濺。沈璐也累了。她被看守在這河邊一夜了。看守的侍從不允許她睡覺,也不允許她坐下,更不拿水或食物與她。沈璐便一人獨立在江河之邊,望了一晚上東流的河水。河水奔流不息,咆哮如雷,這些年來沈璐早習慣了極度得寂靜,這水川川不息之聲,鬧得她腦中生痛,耳鳴不止。唯一值得慶幸的,只有初入夏時,蚊蟲還算少。沈璐仰起頭,她看著自己頭頂的天空。天空蒼茫,除去透亮的陽光,無云無煙,鳥雀亦少,整塊天如通透的琉璃,有一二光線在無意間投射而過,如琉璃的七彩光輝。沈璐想,待會兒她在河流之中,仰面朝天,也能瞧見這樣的天空,倒也不錯。“傅芝鐘,我不恨你。”沈璐又緩緩地低下頭。她凝視著傅芝鐘說。她的神情又平和了下去。其實當沈璐不做怪相時,她這般正常而寡淡的神情,是再美不過的。到底出身大家的小姐,沈璐身上一直有著如煙般裊裊的優雅之美。她站在原處,便如被燒制得曲線飽滿的白糯的玉瓷。“早棗是我掐死的,她一個女孩,生到這世間便是來受罪。她不死,還有怎樣是最好?”沈璐說,“晚玉是你母親抱著投江的,我知曉你去攔了,甚至差點也跟著跳進了江里。”“做你妻子其實是一件很生幸福的事情。”她說,“可惜我天生就是一個瘋子。”沈璐又笑了。她望著做了自己足足二十二年有余丈夫的男人,淚眼忽而朦朧。其實在最初嫁到傅府時,她與傅芝鐘年歲相近,二人都是廣覽群書,興趣相投,她暢快過,歡愉過,那大概是她人生中唯一快樂的時光。然而好景不長,沈璐就是一個無法控制自己的瘋子。在這樣安逸地生活了一年出頭以后,她有開始發瘋。“我一生便被殺意驅使,”沈璐突然又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