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閱讀86
早就上來了。少年意氣早就在傅芝鐘身上不見蹤影。今晚劉蟬一個人在南苑,以他的機敏,傅芝鐘想,他大概也能想得通七八分。傅芝鐘移開自己的視線,他半闔上眼,靠在座椅上,陷入靜默之中。他的面容是一如既往的沉著冷靜,好像這個世上就沒有能使他動容的事情一樣。當前夜色正濃,南國上下都陷入酣睡之中,四處都是靜謐的風。除了傅芝鐘的南苑還點著徹夜通明透亮的燈火,響起一陣兵荒馬亂地嘶喊交鋒,今日的圓月之下其余地方依舊安穩。傅芝鐘按壓了一下胸口處的位置。那里放著劉蟬給他的玉佩。愛與死(一)五十九.不知道是不是已經痛到極限了。劉蟬現在腦中只有一片空白。他的眼前像是被人放了一片毛玻璃,四周所有的光線全部都浩蕩朦朧開,周圍那些奔跑的、大叫的,把他送上醫車的人全部都被模糊成單一的色塊。劉蟬感覺自己無法聚焦,他的視線在到處流竄,卻怎么也看不清眼前的東西。耳邊的聲音倒是嘈雜,如是夏日夜晚最喧囂的蟬鳴一般,吵鬧不休。劉蟬感覺自己被人放進了河流之中,水涌進他的口腔他的鼻孔,叫他無法呼吸。“太太——太太,堅持住——堅持住——子彈馬上就要取出來了!”劉蟬聽見旁邊一個小醫護抓著自己的手叫自己。聽聲音還是個年輕的小醫護,大概生死離別見得還不多,話音里還帶著哭腔。劉蟬抬起頭,掙扎著看了那個小醫護一眼。小醫護似乎是察覺到劉蟬在閉眼,她又提高音量喊他,“太太!太太!你不要睡不要睡啊——馬上就好了——馬上就取出來了——”如果不是不合時宜,加之自己沒有氣力,這些話聽得劉蟬真想笑出聲。說得不像是在取子彈,倒像是在給他接生似的。劉蟬忽然感覺自己的手在抽搐,一陣蝕骨的麻意從他的骨鉆到他的皮rou里,像要把他的每一寸振碎——振成一小塊一小塊的rou塊一樣。不知道這是不是就是痛到極致的感受。然而,rou身雖受著巨大的苦楚,劉蟬的精神卻是前所未有的飄忽。他甚至回想了一下,方才自己由傅芝鐘安排的人手帶著從暗道潛出,逃出南苑的情景。那暗道當真是狹窄漆黑,其間還有一股陰冷潮濕的味道。劉蟬貓著腰,埋著頭,才能勉強跑出去,也不知他一前一后兩個體格碩大的侍從是如何跟著出來的。從暗道出來的那一刻,盡管仍是黑夜,可劉蟬卻只感到眼前到處都是明亮,他的心緒當真是前所未有的昂揚。他甚至可以聽見自己強烈的心跳,他站在蔥蔥郁郁的草叢中喘著氣,他想大叫,想流淚,他以為自己逃過一劫,撿回來一條命——卻不想,“砰砰砰砰——”不過瞬息之間,高處的人對著他直開四槍。在劉蟬猝不及防之時,一槍被一個手疾眼快的侍從以rou身擋下,一槍射中他的大腿,一槍刺入他的腹部,還有一槍將近他的心口。三槍都命中了他。劉蟬忽而又想起了約莫兩年之前,他為傅芝鐘擋下的那一槍——那是沈璐開的,在宴席紛亂間,沈璐舉起槍,直指向傅芝鐘。那時劉蟬都不知道自己怎的會有這么大的膽子,直接便撲了上去。劉蟬原先以為是自己覺得這樣有利可圖,如若他為傅芝鐘擋下這槍,那他在傅芝鐘心底自能升位,那他早就看不順眼卻無計可對付的大夫人沈璐,自然要給他讓位。他這樣以為,秋貍這樣以為,沈璐也這樣以為。或許傅芝鐘也如此以為。但其中的真實原因,是劉蟬思考了許久才悟到的。可悟到了,給劉蟬帶來的卻是無盡的憂郁與苦悶。說來也奇怪,當初那一槍打得劉蟬至今都難忘那痛感,那種心臟被一只大手抓住蹂躪成碎rou,渾身上下的血液都往槍傷口處奔涌的感覺——如今在劉蟬挨了三槍之后,反而沒有了。因為當時傅芝鐘在身邊,他倒在了傅芝鐘懷里嗎?還是因為那一次他的身體尚且還強健,他還有生還的可能。而這一次,他的身體都明白,他熬不過去了?劉蟬眼前驟然一白。尋常人都說人在死時,會走馬觀花似地回顧一遍自己的一一生,怎么輪到他了,就什么都沒有了?劉蟬有些不高興,心想難道這東西還分了人?他劉蟬是不配如此了?若真的是這般,待他到了地下,就去掀了閻王的殿,砸了孟婆的碗。耳邊那位年輕醫護話語間的哭音越來越明顯,乃至有了抽泣之聲,她一遍又一遍地喊“太太堅持住——”就在劉蟬眼前的白光不斷放大,就在他以為自己無法再看到任何東西的時候,一聲“小蟬!”如平地驚雷在他的耳邊炸開。像是在夢中墜入高空那樣,劉蟬猛然驚醒一般,他的眼前一瞬間清明了。他的耳邊不再是嗡嗡的轟鳴,手術室里醫生的交談,來回匆忙的腳步,器械乒乓被放進消毒盤中的一道道聲響從來沒有這樣清晰過。“……傅爺,”劉蟬看見那個年輕醫護的位置被傅芝鐘換下。他張嘴對傅芝鐘笑。傅芝鐘在喊劉蟬的名字,“小蟬,小蟬,你看著我——”他的聲音是劉蟬從來沒聽見過的急促,沒了如冰的冷,也沒了那種水墨畫里暈染開的山的遙遠,傅芝鐘的聲音第一次這樣的焦急,這樣的臨近劉蟬的耳邊。劉蟬的白手被傅芝鐘緊緊握住,傅芝鐘大概自己都沒有察覺到,自己的手用了多大的力氣,劉蟬都被他抓得有些痛。但是不知道為什么,劉蟬忽而感到自己四肢又充滿了力氣,他努力地彎曲自己的手指,想回抓住傅芝鐘的大手。劉蟬凝望著身邊的傅芝鐘。“……傅爺、傅爺,要給我做主,小蟬挨了四槍——”劉蟬對傅芝鐘說,,“要打沈璐四槍,傅爺——要打她四槍——”他撒嬌似地用自己的臉去蹭傅芝鐘的手。傅芝鐘完全不做思考,直接點頭答應,“好,小蟬,我們出去就去?!?/br>劉蟬見傅芝鐘這樣爽快地答應自己,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快活,至少這一刻劉蟬覺得自己可以肆意妄為,好像不論他說什么,傅芝鐘都能答應他一樣。劉蟬一下就笑開了,他咧開嘴,一聲笑音攜著氣血在他的喉嚨間翻涌。然后劉蟬張嘴,哇地一聲把嘴中的血吐了出來。濃稠鮮紅的血爬滿劉蟬的下半張臉,可是他卻得意極了。這一口血吐出來以后,劉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