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粉碎
(八)粉碎
林白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覺得應該來這里。 她已經在樓下很久了,但其實她原本并沒有打算上去。這里有一個木制的長凳,如果她沒有非要轉過身面對著那些和孩子們一起嘎吱嘎吱的生銹健身器材,就可以抬頭看一會兒林麥家的窗戶。已經過了零點了,燈還亮著。 林白在等,可是她不想讓自己等。等是期待,她沒有期待,她是篤定的,不然她也不會來。林白是想第一時間讓自己體會到篤定帶來的第三次快感。第一次是她想象到,如果再讓林麥和葉輪單獨相處,她們會進行一場很像交接儀式的嚴肅對話,這很有意思,她篤定,這會是林麥和葉輪之間唯一一次明面上的嚴肅。第二次,是她短暫地回憶了一下葉輪說過曾經很想和林麥zuoai,而她馬上又確定了這件事不會真的發生。第三次是用親自驗證這種手段把自己的篤定釘死在她與葉輪的關系里。 林白的狀態看起來很松弛,她蕩著腿,用腳尖一下一下敲擊那個刷了綠漆的鐵護欄。等葉輪出來看到她,一邊驚訝一邊點煙問她為什么來了的時候,她就可以笑一笑,然后把腿擺過來,站起來走過去抱一下,再帶葉輪回家。 可是已經一點了,她的雙手撐著凳子,她只知道凳子很涼,但不知道什么叫刺骨。如果現在收到葉輪的消息,她會立刻回家睡覺,等明天早上葉輪買好早餐叫她起床。 葉輪沒有發。所以林白已經能猜到發生了什么,她覺得葉輪明天帶早餐回家找她的時候一定會告訴她。但是葉輪并沒有打算用這種理直氣壯的真實來惡心她。葉輪想好了要隱瞞的。 林白真的賭錯了。她不是砝碼壓錯了地方,是設錯了賭局,不該開始。但是只有她敢承認這一切早就開始了。葉輪的隱秘會爆發成光明正大,而林麥的鬼祟永遠能壓抑到消失干凈,她本來一直是這么想的,但現在她明白了以往的那些欲望其實并不是她們最想要掩蓋的。 她想要掀開這一切,這是林白的解決和救濟。但是她眼中的清楚明白,在林麥心里是最不堪的混亂。林白永遠能捕捉到林麥的欲念并且滿足它,而林麥很想逃開,就是因為林白能準確的剔除她欲念里的所有遮掩,明明遮掩也是她的欲念啊。 可能要結束了,林白并不在意怎么結束,她只想要停下來。無論林白在打開這扇門之后做什么,這一切都可以停下來。但是停下來了之后呢?這對林白來說是最危險的情境,所有人都擠壓在懺悔和內疚里。人怎么可能會真心覺得自己是錯的呢?這太危險了,這是毀滅。她必須要把三個人拋向空中再重重砸下來,失重是她們內疚的開始,而撞擊是內疚的結束。這可能就是林麥和葉輪經常討論的那種毀滅吧,但是對林白來說,分明就是重啟。 她沒想到這么快jiejie就在自己的新家鋪滿了地毯,林麥很討厭腳步聲。而林白現在開始討厭地毯了。她已經進門了,這個時候才發現自己從樓門口走到上樓的那兩分鐘里想象的那些畫面,實現不了了。用腳步聲讓她們驚恐,反應幾秒之后她們就會開始慌亂地找衣服浴巾和被子妄圖捂住自己的羞恥。 她只是站著聽,她離亮著微弱燈光的臥室只有三步的距離,她感受不到那種由于應激反應而心肌缺氧所導致的心痛,所以她的失去了一個捕捉自己情緒最快最有效的方法。與自己的心跳聲相比,林麥和葉輪起起伏伏攪在一起的呻吟,很亂。林白應該出聲制止,因為她現在無論說什么無論什么語氣,都是合適的。 她的眼神扣住昏暗燈光里兩個赤裸的扭動著的身體,又突然覺得喝止她們就只能直接把她們拍向地面。懸浮,失重,撞擊,她一個環節也不能少。 林白在打開客廳的燈之前,以為自己一定會足夠冷靜的。因為在一切都停下來之后,她必須把自己摘出來,最好能站在一個始作俑者的位置上。但是顯然,不行。她和釋放過后的林麥目光相撞,這讓她想到從今天最開始的那一個設想往后,所有對自己的篤定都是荒誕的,她終于惱怒了。林白一切與時間有關的秩序都只能屬于她自己,林麥和葉輪的慌亂遮掩冒犯了她的秩序。 惱怒和憤怒這兩種情緒交織混雜但是并不能相互融合,好在林白對于清楚和明白的欲求穩妥地壓制了這兩種情緒的混戰。她還是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她還是足夠敏銳的,所以能很熟練的從那些用來浸泡俗事的混濁泥潭里撈出一個適用的工具來達成目的。 林白只需要毀掉林麥的秩序和葉輪的坦然,還有她自己的篤定。如果這一幕只能永遠困在這個房間里,那么她們三個人就永遠只能縮在內疚和懺悔中從此擁擠的活著。林白一直不覺得社交媒體對自己能有什么意義,但一直知道這對其他多數人很有意義。這就是她撈到的工具。一張隨時可能被不特定的人瀏覽到的照片,足以把眼前的這一幕和她們三個一起拋向空中,然后開始懸浮。 林白已經開始等待一個足夠沉重且稠密的巨大回響,在墜落的過程中刮到她們,并把她們擊向地面,而林麥和葉輪還在發生得過于密集的意外和事故中錯愕。她們的欲望秩序和坦然被林白的篤定引爆,恐慌的窒息和旖旎的曖昧已然粉碎成硝煙,彌漫,而后沉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