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歸來

    時間正是午后4點過一刻，8月底火辣辣的日光炙烤著大地，烈日把水泥地照得一片白茫茫，M市民政局正門兩旁的樹都被這烈日曬得蔫兒了，枝條無精打采的垂著。

    從民政局大門一出來，夏秋渚就往門外大步走去，躲在巴掌大的樹蔭下等人，在熱烘烘的暑氣里等了好一會，身后才是后腳才跟上來的mama和親弟弟夏江，兩人仿佛也是一刻都不愿意在這里多待。

    mama剛打開車門，秋渚便飛速鉆到車廂的后座，長長的嘆了一口氣然后一動不動地望著窗外，那里除了明晃晃的陽光以外什么都沒有。在這個特殊時候，連平時愛說愛笑的夏江也無話可說。

    mama在座位上坐好，系上安全帶，最后看了一眼剛才走出來時的大門，幾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然后便發(fā)動車子帶著兩個兒子緩緩駛離了民政局。

    雖說已經(jīng)來到了八月底，但是南方沿海小城的夏天依舊兇猛，太陽把空氣都曬得guntang。

    車?yán)镩_著超低的冷氣，把八月底炎熱的暑氣嚴(yán)嚴(yán)實實的擋在車外。

    夏秋渚蜷坐在后車廂車座，從落座開始就失神地望著車窗外的風(fēng)景，想著自己心里的心事。

    其實這天早來還是晚來，這個結(jié)果總歸是要來的，幾年以前，每一個家庭成員心里就早已清楚這一點。雖然名義上還是一家人，其實早已分崩離析，各過各的。俗話說得好，不破不立，今天這一天遲一天不來，每個人依舊陷在泥潭里，依然不能展開新的生活。

    這幾年里，心里什么期盼都被生活折磨得消失殆盡了，從紐約回到M市后的這幾天也只求做一個干凈的了斷，從今開始心里再沒有任何掛念，只想要平平靜靜過的日子，因為無論怎樣期盼都期盼不到，不如就將它留在過去，今天過后再也不用被那些煩心事糾纏，不用再忍受別人異樣的目光，往后三個人的日子要是能清靜一些，離了婚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想到這里，秋渚七上八下的內(nèi)心終于慢慢恢復(fù)平靜下來，血管里涌動的燥熱也慢慢降溫，所有的欣喜、悲傷和耿耿于懷，也都隨著這一張離婚證釋懷了。

    將注意力放到車窗外之之后，老家一條條街道才逐漸在秋渚的回憶里清晰起來，自從小學(xué)6年級以后，他已經(jīng)足足有6年沒有再回過這里了，但是看著熟悉的街景還隱約記得那里曾是東區(qū)大學(xué)城一條街，后邊是北一巷，八中的小門開在那兒，還記得后門的小吃街的花樣可多了，冰糖葫蘆、麻辣燙、水果糖、橘子汽水、爆米花街道兩邊的小攤上擺滿了各種讓學(xué)生流連忘返的零食。

    上小學(xué)的時候常常路過這幾條街，放學(xué)后弟弟夏江拖著書包賴在小賣部的電視機(jī)前，嘴里含著融化的雪人雪糕，兩只眼睛直勾勾的盯著電視上的動畫片挪不動腳。秋渚為了不讓他一個人挨罵就陪他賴到天黑才一起回家，常常因為回家太晚挨了不少揍。但是小孩哪能靠揍就長記性，過幾天還是恢復(fù)老樣子。

    當(dāng)年就算是蒙著眼都能七拐八順找到回家路的地方，現(xiàn)在到處都在翻新，翻新到差點認(rèn)不出來了。

    坐在秋渚身邊的是夏家小兒子，夏秋渚的雙胞胎親弟弟夏江。雖然說是雙胞胎，但卻是更加少見的異卵雙胞胎，平均出生概率只有0.3%，一般的雙胞胎在外貌和個性上都非常接近，但是異卵雙胞胎就不太一樣了。

    就拿夏家的這兩兄弟來說，哥哥夏秋渚好靜，學(xué)習(xí)成績從小就好，喜歡音樂，外貌俊秀。而夏江則好動，成績不好也不壞，個性吊兒郎當(dāng)，唯一擅長的科目大概就是體育了，還是學(xué)校野生足球隊的得力前鋒。

    性格雖然大相徑庭，卻沒耽誤這兩兄弟從小親到大的。

    小學(xué)的時候，夏江好不容易攢夠零錢買的零食被班上的霸王大鵬給搶走了，秋渚二話不說就跟高了三個年級的王大鵬打了一架。事后老師家長數(shù)落的時候，他噘著嘴一句話都不肯說。回到家后，眼淚汪汪的夏江看到他，憋不住哇一聲哭了出來，秋渚拿腫成豬蹄的手給他擦眼淚，反過來安慰他：夏江，別哭了，我們都是男子漢啊。

    夏江聽后哭得更大聲了。

    車在路上穩(wěn)穩(wěn)前行。

    秋渚看窗外看得出了神，看他難得有了興致，夏江就主動給他當(dāng)起了講解員，指著兩邊窗外的街景，跟他說說這幾年小城里發(fā)生的變化，畢竟處在快速發(fā)展的年代，幾年不見變化也挺大，有些地方秋渚還是花了點時間才把它們都認(rèn)出來。比如說，罐頭廠老廠房被改造成了市里第一寫字樓，年輕白領(lǐng)提著公文包在附近穿梭。舊人與新景同在，眼前這條老街，以她獨有的形態(tài)，承載著一方百姓的幸福和安寧。

    時不時的，老媽也插入幾句，你們小時候最愛去玩的那個公園都你們現(xiàn)在還認(rèn)得出來嗎。

    將注意力從今下午的事情上轉(zhuǎn)移開后，車上的氣氛就輕松多了，畢竟血濃于水，就算是好幾年沒見面的兩兄弟還是很快就熟絡(luò)起來了，畢竟從前那些事，誰也沒忘。

    家庭走到這一步是誰也無法預(yù)料到的，也是誰都不想看到的，既然一定會留下傷痕，mama身為兩個孩子的母親還是想要把離婚帶來的傷害盡量減少到最小，尤其眼下是兩個孩子即將進(jìn)入高三的關(guān)鍵時期，不能因為家里的事而耽誤了學(xué)習(xí)，看到兩兄弟受到的影響比預(yù)料中的小，緊繃了一天神經(jīng)的她終于稍微松了一口氣，一腳踩下油門，朝酒店的方向開去。

    還在聊著天的時候晚飯時間不知不覺到了，母子三人挑了一家酒店，打算一起在外面好好吃個飯，一是為了許久沒有回來的秋渚接風(fēng)，二來也算作個紀(jì)念，紀(jì)念今天這個對一家三口來說都有些特別的日子。

    落座以后幾分鐘就點好了菜，其中一道菜是兩兄弟都愛吃的水煮魚，還囑咐少放一點辣。這道菜是兄弟兩個人都愛吃的，但是少吃辣是秋渚獨有的口味，當(dāng)媽的確實是無論隔了多久都記得子女這些生活上的細(xì)節(jié)。

    小學(xué)二三年級的時候，經(jīng)常有好事的鄰居來逗秋渚，問他，要是你爸爸和mama離婚了，你跟哪一邊過？那時候，爸爸在生意場上更成功，大家都以為他會回答跟爸爸，都在等著他說出這個答案，但是，他卻回答了

    媽，你也點兩道你愛吃的吧。秋渚拿著mama遞來的菜單，又想要遞回給她。

    不用了，三個人哪能吃得了多少啊，有這么多菜就夠了，我飯量小，夏江你要什么飲料，和你哥一樣果汁嗎，還是喝可樂？

    服務(wù)員，再加半只燒鴨。秋渚點完轉(zhuǎn)頭面向mama說道：你們放心點，等下我來買單。

    mama聽到秋渚的話驚了一秒，隨后溫柔的笑了，孩子到底是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慢慢長大了。

    夏江在一旁看著，笑著不說話。

    想要加菜，但是服務(wù)員不在周圍，mama目送著秋渚走到服務(wù)臺，讓這孩子去和外界多溝通也好，秋渚跟爸爸在紐約待了整整6年時間，前幾天才剛回國，生活上肯定還不大適應(yīng)，雖然現(xiàn)在有夏江在旁邊陪著，但是mama也是希望他多在外面多和人交流，盡快和環(huán)境熟絡(luò)起來才好。

    等飯菜都上齊了，三人以飲料代酒一起舉起酒杯，碰了一杯，清脆的碰杯聲過后就算是跟過去徹底告別了，迎接他們娘仨的，將是全新的生活。

    從今往后，我們都要好好過。

    晚飯過后，三人又回到了車上，mama在前面開著車，車子安靜地駛在流光溢彩的夜色中，夏秋兩兄弟坐在后座，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聊到最后慢慢安靜了下來，誰也沒再說話，只剩窗外絢麗的霓虹燈燈光撒滿了一身。

    打開電臺，舒緩低沉的音樂在車廂里響起，mama安靜地開著車，秋渚看著車窗外夜景不斷地向后飛逝，窗外五顏六色的霓虹燈光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卻看不清他的表情。

    秋渚被帶出國的那年才念六年級，爸爸整天天南地北的忙著跑生意，哪里能顧得上他，只有把他一個人留在空蕩蕩的家里，甩下一張信用卡就對兒子不管不問。

    小時候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的，夏家兩兄弟的從小到大的家長會都是靠猜拳來決定的，贏的人叫mama去開，輸?shù)娜酥荒芑伊锪锏母蠋熣f，爸媽上班忙，沒時間。

    還記得那時候，mama還在一家本地小報社上班，工作繁忙卻領(lǐng)著微薄的薪水，工作以外還要負(fù)責(zé)一家人的衣食住行，每次都要忙到夜深人靜了才能休息。

    那時候一家四口住的還是低矮的單位筒子樓，吃飯寫字都是一張桌子，梅雨天的時候衣服晾上一個禮拜都晾晾不干，冬天卻冷得徹骨。

    大概是小學(xué)五年級開始，爸媽感情破裂徹底分居，夏江一再拍著胸脯保證自己能照顧自己，mama這才跳槽到一家更有發(fā)展?jié)摿Φ拇蠊旧习啵痪弥螽?dāng)上了社里的副主編，靠著多年積蓄加上老家分的部分拆遷款，才帶著夏江搬進(jìn)了新小區(qū)。從低矮的筒子樓搬入了寬敞明亮的樓房，但是這昔日溫馨的一家四口卻是再也聚不齊了。

    車往家的方向開去。

    夏江坐在后座心煩意亂，今天這個情況他自己也說不上來現(xiàn)在心里是高興還是難受，得到了期盼已久的安穩(wěn)，卻失去了一個完整的家。

    眼角看著沉默的秋渚失神地望著窗外，夏江猜也猜得出他此刻的感受，但是嘴上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飯桌上輕松的氣氛沒有延續(xù)到到車?yán)铮偷偷貒@了一口氣，只希望快點回到家。

    6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斷，足夠兩個人在各自的領(lǐng)域發(fā)生翻天覆地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