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六
正月十六
次日是正月十六,新年就算是過完了。 像是晴了許多日,老天爺終于不耐煩了似的,天色晦暗,鉛云低垂。 阮照秋睜開眼,有一瞬不知道身在何方,愣了一會兒,才想起這是司珀的院子。 昨天夜里她在街上神思恍惚,是司珀一指點在她眉間,抱著她回的家。 外頭有雪珠子打在青瓦上的沙沙輕響,下得又密又急,等她赤著腳下床推窗的時候,已能瞧見四處屋宇都覆上了薄薄一層輕白。 近處院子里濕漉漉的青磚地上,露出花白的青色,像是誰弄潑了白面口袋,撒得滿地不勻。風刮著那雪霰子起來,打在臉上生疼生疼。阮照秋連忙關上窗回轉,聽得屋子中央一盆炭火嗶剝有聲。 是了,夜闌不在這里,沒有火流螢了。 屋門"吱"地輕響,厚簾子打起來,鉆進個穿了一身鴉青暗團花羽緞披風的人來,正是司珀。 "醒了?"司珀進了門,解了厚厚的披風搭在一邊的雞翅木架子上頭,仍未融化的小雪珠子發著微光,亮晶晶的。 "怎么赤著腳就站在地上,快回床上窩著。"司珀看了她一眼,忙走過來,不由分說抱起她又塞回臥榻上去,"你又不是夜闌,怎的也不怕冷?" "你怎的這樣怕冷?"阮照秋反問,眼見司珀解了外衣,掀開被子一角也挨著她躺下了,"哦,我想起來了。蛇類冬日里都蟄伏不出,難道你也這樣?" "修行一事,進境再如何出神入化,也終難敵天命的。我只冬日里憊懶些而已,照秋別嫌棄我。" 阮照秋沒答話,怔怔地盯著火盆里頭噼啪作響的小火星看。 司珀知道她的心思,嘆了口氣,勸道:"餓不餓?這會兒不早不晚的,我叫人備菊花鍋子去了,不如起來梳洗了,我叫人拿進屋里來吃?又或者咱們園子里烤鹿rou去?東西都有,家里人手夠,備起來也方便。" 正說著,外頭有人揚聲問:"照秋娘子可起了?這就叫人進來伺候?" 司珀看看阮照秋,看她有些意動,便吩咐:"進來吧。" 一隊小丫頭跟著個圓臉姑娘走了進來,端水的拿衣裳的捧手巾的不一而足,陣勢比阮家還大些。 阮照秋一怔,打趣道:"果然是主人家回來了,瞧這陣仗,皇后娘娘也不過如此吧。" 司珀懶洋洋地歪在床上,只當面前這群人都看不見似的,輕笑了一聲,"夜闌愿意伺候你是他的事,笨手笨腳的你也不嫌棄。我心疼你,唯恐不周到,跟他可不一樣。" 阮照秋知道是他的一番好意,輕笑一聲,"倒不曉得你也會這樣渾說。"說著起了身,一群小丫頭忙擁上來伺候她梳洗。 司珀聽了她的話,打蛇隨棍上,"你不曉得的事兒可多著呢。冬日里,只要不是火燒眉毛的事兒,他們都不敢來尋我的,陪你在家里,咱們一處呆著可好?珍寶閣里頭還有個密室呢,回頭帶你去看看?" 他這樣殷勤,阮照秋心里卻依舊沉甸甸的,曉得是夜闌走了怕她不快,想著法子哄她高興。 她不忍拂了他的好意,便應了句"好。" 司珀想了想,又問,"今日大雪,可想出去看看?我叫人把湖心亭收拾出來了,咱們在哪里頭吃菊花鍋子耍,如何?" "嗯,依你就是。" 司珀遂吩咐起來,"叫人去園里置辦了,再拿兩個炭盆去,點上銀骨炭。取我帶來的那件胭脂紅灑金羽緞鑲了風毛的大鰲來給照秋,再燒個琺瑯的手爐來。" 站在最外頭的小丫頭聽見了,"噯"了一聲,撒腿就跑。 有多久沒這樣鬧哄哄的一大群人伺候了?阮照秋望著小丫頭的背影想著,只覺得自己同夜闌單獨住在這里那些日子仿似夢境,世外桃源一般的好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