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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年的忌日在周四,齊青的意思是高三了,學業要緊,能不請假就不請假。 齊蔬沒反駁。 然后,在兩天后的周六,她只身一人去了陵園。 齊年死的那年,剛滿五十,除了兩鬢夾雜著幾簇灰白,看著還是精神,碑上掌心大小的一張相片,是他面無表情的臉。 齊蔬盯著看了很久,像在檢查一件藝術品,每一邊角都打量得極其細微。 看似緊抿的嘴角似乎含著笑意,那雙無神的眼卻透著哀和愁,生生催出刻在骨子里的某一部分絕望。 來時她想了一路該說什么,真到這了,見了面卻緘默無言。 想說學習生活太累太難熬,覺得多余,想說朱詠珍有了新的孩子自己真正變成無人問津的存在,又覺得矯情。 雜七雜八在腦子里過了一遍又一遍,到最后她什么都沒說,只安靜陪坐了數小時,將心底的雜念短暫排空,待思緒趨于平靜,然后原路返回。 冬天的夜黑得尤其早。 臨近七點,小賣部的矮柜上放著一部大屁股電視機,畫面是新聞聯播倒計時。 齊蔬奶奶坐在柜臺外的藤椅上,手里揣著一個青綠色的橡膠熱水袋,正和來打醬油的中年婦女說話。天冷了,從前打著蒲扇乘風涼的老人家都不來了,這會兒連個嘮嗑的人都沒,門口多多少少冷清。 不多時,齊蔬爺爺從里間搬出一滿箱啤酒,躬身一瓶瓶挨個填進飲料機里的空隙里。 偶爾一陣風,檐下的電燈泡晃悠打著圈,濃重的墨色里,獨獨小店這一抹溫吞黃色最惹眼。 齊蔬縮攏脖子,像是動物本能,身體里發出趨光信號,不自主尋著光亮暖意走去。 瞇眼打盹的老太太似有心靈感應,在人走近的瞬間驀地睜開眼。 見是她,澄黃的蠟色皮膚有一瞬亮了亮。 小蔬回來了,晚飯吃了嗎。 邊說著,將捂了許久的熱水袋塞到孫女手里。 齊蔬不餓,順口應了句嗯搪塞了她眼底的殷切。 進了屋,廳里的八角桌上擺著幾個反扣的碟子,看著碗碟的大小數量應該是三菜一湯。 齊蔬舌根一酸,沒來由難過起來。 那桌子菜她只看了一眼便逃似的挪開了目光。 她悶著臉色:您以后別等我吃飯。 老太太忙擺手:不等,我這是沒來得及收,你別管這攤了,回屋吧。 丁零當啷的鍋碗瓢盆聲時不時穿過樓梯傳到耳中。 書桌前,齊蔬搭著雙臂埋首,馬尾辮松散下來,瀑布般的黑發像一把保護傘籠住視野,她在黑暗里眨眼,一秒一次,感受著睫毛根部被書桌表面拖拽拉扯的觸動,沒什么目的,卻可以無效重復很多次,直到被現實打擾。 輕輕兩下叩門聲。 一陣沉默,約莫半分鐘,才傳出很輕一聲:進來。 分量十足的果盤,其中草莓占了大比重,個頭不大,但每一粒都鮮活飽滿,看著舌尖發甜。 齊蔬從前最喜歡吃草莓,喜歡粉色,喜歡一切僅能代表女孩獨有的嬌嫩嫩的事物。 齊蔬從前開朗,愛笑,不怕生,對誰都能嘴甜地喊叔叔阿姨,特別討喜。 齊蔬和從前,判若兩人。 老太太看著孫女削尖了的下巴,心疼不已。 你姑姑應該去接你,女孩子家這么晚一個人,多不安全。 齊蔬坐直了身體,重新將簽字筆拿在手里:公交車挺方便的。 老太太輕嘆一聲沒再說什么,臨出門前,將她腿上的熱水袋換了水,又套好漂亮的隔熱袋重新放回原位。 筆尖停頓在某一個位置,她盯著那張揉皺了的數學卷,解題步驟模糊了筆觸,辨不出原本的意義。 奶奶。 咋了。 胡預,他有沒有回來。 齊奶奶思索了片刻,并不確定:聽說是回了,你找他? 齊蔬轉著筆,漫不經心,有道題看不明白。 成,明天喊他過來,你倆一個學校,馬上高考,正好可以一起學習。 一起學習?齊蔬不想。 算了,回學校問老師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