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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的月考結束。 周五傍晚放學,齊蔬照常背著包回住處,還沒走到校門口,老遠瞧見齊青等在外面。 混在很多來接孩子的學生家長里,又和其他的焦慮神情不一樣,她臉上的豁達和放松更敞亮更年輕些,在人群里很矚目。 上了車,倆人很默契的不說話。 齊青沒問她為什么不回爺爺奶奶家,齊蔬也沒問她開車要去哪兒,答案心知肚明。 車開到中途,齊青接了個電話。 在呢,都挺好的。 這邊有點堵,估摸著還得半小時。 行了,別cao心了,我開車呢,掛了吧。 電話斷線,齊青擰緊的眉頭稍微松了松,她伸手開了行車電臺,舒緩的背景音響起來。 這后半程路,空氣里的焦灼感輕了不少,齊蔬抱著書包,腦袋擱在上面悄悄打盹。 紅燈間隙,齊青扭頭看向她,很輕地嘆了口氣,再后面起步和剎車都踩得很小心。 / 齊蔬爺爺在村口開了家小賣部,鋪面從爺爺輩就傳下來的,落址在一個三岔路koujiao匯處,地理位置絕佳,來往鄉鎮的每輛車都得經過這里。 他穿著一件老舊夾克,雙手捧著搪瓷茶缸,站在店門口的空地上,和邊上幾個年紀相仿的大爺嘮嗑,聽見動靜了就朝來車的方向瞥兩眼。 吃飯了。平地一聲喊。 花白頭發的老太太系著圍裙,手里端著最后一道湯,站在小賣部的柜臺前,那上頭已然擺了葷素兩菜,當中放著一碗壘出小山丘狀的白米飯。 老爺子努努嘴,老大不情愿地挪步過去。 這么早。 老太太睨他:還早呢。 照以往的規律五點半就開飯了,今天生生往后拖了一小時。 老爺子小聲嘟囔:飯什么時候不能吃。 老兩口拌嘴的工夫,暗藍暮色里照出一對燈光,由遠及近,等看清了車牌號,老太太早一步迎上前去。 一下車,齊青問:爸呢。 他能上哪兒,柜上吃飯呢。 又一個人在店里吃,齊青嘀咕了兩句,轉頭從后備箱拎了兩個禮盒遞給齊老太,上頭金字印著陽澄湖大閘蟹。 瞎買什么,家里都有。每回都要說這兩句。 齊青也不廢話:廠商送的,正好拿回來加菜。 見老太太伸手就要放進頂柜,忙補充道:別想著放到哪天送誰,鮮貨經不住你藏。 好賴話全讓她一個人說盡了。 老太太抿嘴,半天憋不出一句話,最后還是老老實實拆了盒子,挑了四只母的放進蒸鍋,等弄好了,又單獨分出一只配好了蘸料送到隔壁小店里。 飯吃了大半,老爺子收拾了碗筷端進來。 路過廳堂,齊青見他身上仍是那件舊夾克,一時間眉頭又皺起。 給你買了好兩件皮子衣,就沒見你穿過。 沒破換什么,這穿著挺好。 齊青不響,顧自生悶氣。 領口和袖口的皮質幾乎全脫落,露出深灰底色,內里軟毛被壓的又扁又塌。 怎么才算破,難不成非要等到四分五裂了才算。 我吃好了。一直埋頭扒飯的人打破了沉默。 齊蔬端了空碗回廚房,老太太一人瞪了他們父女倆一眼,什么時候不能說,非得當著孩子面。 老爺子輕咳一聲,回店里了。 等飯桌上只剩下母女倆,齊老太這才露出點責備的意思。 每回來每回都說,他就是不聽,你有什么辦法。 齊青也犟,口氣難免沖:明天把衣服剪了扔了,我看他換不換。 話音未落,就被母親作勢打嘴。 說什么渾話,衣服是你哥買給他的。 誰敢動。 哥都走多少年了,總就邁不過去這個坎,日子到底過不過了。 話沒說完,齊青眼眶先紅了。 齊老太沒做聲,嘆息都咽回肚子里,半晌才起身,筷子收到一半又停下來。 留一件舊衣服礙不著什么,你隨他吧,往后別再提了。 / 放好碗筷,齊蔬徑直回了二樓臥室,也曾是齊年和朱詠珍的主臥。 屋里的陳設沒變,還是兒時的模樣,只是陳列柜上本該有的全家福收了起來,床頭的結婚照也撤了,只留下一個光禿禿的生了銹的釘子頭。 床單被褥換了年輕小孩喜歡的花色,棉花被蓬松厚實,應該是新曬過。 深深吐息,齊蔬在床沿坐了好一會兒才起身走到書桌前,將作業一一攤開。 智能臺燈的標簽還沒來得及拆掉,燈一打開,墻邊上會有一片巨大的菱形,像撲克牌里的方片。 齊蔬愣愣出神,房間門被敲響。 齊青端著切好的水果,另一只手里是大袋零食,騰不出手,門是用腳帶上的。 姑姑。 嗯。齊青把東西放在茶幾上,爺爺見你晚飯吃得少,特別裝好了叫我帶上來,待會兒肚子餓可以吃。 齊蔬想說她不餓,還有點撐,話到嘴邊還是咽下了。 東西給了本打算走的,齊青瞥見她在黑暗里小小瘦瘦的背影,到底不忍心。 齊蔬。 齊青停頓了片刻,也像是在思量,市里的王教練通過學校找到我,你要是還想游,你媽那邊我去說。 好。 她微笑著,眼尾彎起,像極了她父親。 齊青不忍看了,說了句作業別寫太晚就走了,直到離開老屋很遠,壓在心底的窒悶仍沒有釋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