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零、選課
一二零、選課
開學的九月份依舊炎熱。 夏日總在南方這城市盤踞撒潑,沖著秋天和冷空氣齜牙咧嘴,嚇得他們總是不敢邁進這片土地,只能任酷烈作威作福。 大三,易晚總覺得這個年級就該有一種為畢業沖刺的蓄勢成熟,但又因為時間尚充裕而游刃有余。從大三開始,她們的必修課就大部分上完了,剩下的都是要學夠學分的選修課。她之前事情太多,所以還有好些分數要補。 幸而一直以來沒有掛科,不用補考,六月的英語等級考試也終于過了。易晚長出一口氣,這學期事情依然不算少,一步一步做下來吧。 她從圖書館借了些準備看完寫報告的書,正在回宿舍的路上,等會兒就是教務系統開放選修課名額的時間了,她得快點才行。 回到宿舍,妹子們都在自己的電腦前摩拳擦掌,見易晚才剛回來還催她快點,不然登不上系統。 一看時間,只有幾分鐘了。易晚答應著,快步經過鄭伊然的桌子,隨意丟下書包,開始在電腦前握著鼠標奮戰。 校園網卡得如同門衛煙鬼大叔怎么咳也咳不出來的破嗓濃痰,一個頁面要轉好久才磕磕巴巴加載出來。易晚自認為手速不算慢,奈何限制了發揮,點確認提交的時候看見界面一片雪白,還以為自己這次跪了。 但最后一個小小的彈窗拯救了她這個學期:提交成功! 好耶! 易晚拍著心口,她刻意沒選最受歡迎的老師開的課,結合林青杭給過的建議挑了一些相對冷門的。 能搶到課,總好過被熱門課擠下來不說,又耽誤了時間連其他課補選也排不上。 宿舍里一片嘩然,有人笑就有人哭。 舍長第一個嚎起來:呃啊啊啊啊啊元曲選讀已經滿了啊啊啊啊啊啊! 另一個姐妹銳評道:你居然選元曲?最多人搶元曲了好嗎! 舍長癱在椅子上欲哭無淚:那我中國古代文學大類的分不夠啊她呆呆想了一下,掙扎著爬起來刷新著頁面。快看看還有沒有可以撿漏的! 然后她爆發出一陣比剛才更凄慘的哀鳴:只有丁教授的訓詁學了我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 眾舍友:節哀,順變。 易晚這邊的角落相對安靜一點,有姐妹問她戰果如何,她便謙遜低調地隨口一句:我沒選元曲,運氣好,其他排到了。 鄭伊然卻一直不說話。 她沒選上,留給她的也只有丁教授枯燥乏味還下手很嚴的訓詁學了。舍長因為過于不想上這門課,已經開始盤算下個學期的選修了。 煩!鄭伊然眉頭扭結,她真是憋屈,同樣一個宿舍一個網,怎么易晚就能選上! 她也不想想易晚沒去最擁擠的地方拼破頭,只是冷颼颼地瞟了一眼易晚的背影。 此刻的易晚已經沒有再看電腦,而在整理書包了。 她慢慢拿出幾本脊上貼著圖書館標簽的書放在桌上,在她側身走開去騰書架位置的時候,鄭伊然看見了放在最上面的一本。 她眼睛瞪圓,騰一下站起來,不可置信地邁出去兩步,那棕紅色的書封上暗金色的書名就看得更加清楚了。 左拉的。 易晚聽見響動回頭疑惑地看她,驚訝地見她一臉愈演愈烈的惱恨,還出聲問她:伊然?你怎么了? 幾個舍友朝這邊看過來,鄭伊然頓覺怒火上被澆了一把圍觀的熱油,焰氣轟得比天高。她回身一把抓起鼠標,狠狠砸到易晚腳邊上: 這本書!你怎么會知道這本書! 舍長&其他舍友:什么書?伊然怎么這么生氣? 視線集中到易晚桌子上那本不厚的上,封面上兩個無辜的油畫人物一動不動地維持著姿勢任人打量。 舍長看見了圖書館的標,這書是借的啊?有什么問題嗎? 易晚看了一眼鄭伊然,卻是心念電轉,隱隱猜到為什么她會這么生氣。 她默不作聲把鄭伊然的藍牙鼠標撿起來,慢慢走到她桌邊,又輕又重地把東西擱了下來。這云淡風輕的樣子讓鄭伊然更是悶堵,一揮手正好打在易晚前臂上:啪! 易晚見狀不妙已經迅速縮手,但疼痛還是找上來,她卻來不及理會。你講點道理。 鄭伊然的大眼睛里忽然就蓄起淚來,表情卻不見哀戚,與其說她傷心,不如說她是不甘心。 道理就是先來后到! 其他妹子聽得更不明白了,不是在說書的事情嗎?但眼看鄭伊然似乎已經氣上頭,抬起手似乎還想推易晚一把,幾個女孩子連忙過去把她們分開。 舍長身為宿舍的負責人,此時最為頭疼。怎么還動起手來了,到底怎么回事! 易晚靜靜站在離鄭伊然最遠的地方,摩挲著書本尚算嶄新的棱角。 這是本很少人借閱的書,法國作者左拉在這本里到底用什么方式描繪了制度底層的人民在欲望中墮落毀滅,她尚未曾得知。但現在,她首先要面對的,是在嫉妒和忿忿中失去自我的鄭伊然。 事情很容易想明白:這本書是林青杭推薦給她的。 上學期期末的時候他給了她一些參考書目,知道她喜歡西方文學,特意挑了些不那么熱門的。易晚沒有閑錢買太多精裝書,放了假又不想背著書回家,所以打算開學去圖書館借。這不,剛把這幾本搬回來,就被逮了個正著。 她又隔著幾個人望了一眼鄭伊然,后者此時已經撲在了自己桌子上,頭埋在臂彎里,誰說誰勸都不肯理。 妹子們又滿臉問號地看著易晚,臉上擔憂好奇各占一半,這樣不解釋不是辦法。 不是每學期都要寫讀書報告嗎,我跟伊然選的書撞上了幾經斟酌,易晚苦笑著,決定這樣解釋方才的爭執。 似乎說得通,幾個女孩子面面相覷。但撞上就撞上了,一篇作業而已,又不是喜歡上同一個人,怎么就這么寸步不讓? 但當事人都這么說了,圍觀群眾此時也不好再追問了。 鄭伊然聽見了易晚的說辭,拳頭一捏幾乎就想抬起頭來吼她。 明明是我!明明是我先喜歡他的!這本書,也是我先推薦給他的! 半年前,她在班會后跟林青杭分享書單,就是這本,被他圈了出來,說他也沒看過,很感興趣。 這本是我跟他的書,為什么你會知道! 他是我的學霸先生,為什么你要來搶! 長長的卷發猶如美杜莎的蛇,鄭伊然眼睛里幾乎流出苦澀的毒液來。 自打兩年前入學的時候,只第一眼,她就再也無法把那個清冷如白露的男生趕出腦海,到現在了,她還是一樣的愛慕他。 鄭伊然很確定,易晚是在她之后才跟林青杭走得近的,她一個不留意,他們居然已經這樣互通有無,她卻全然不知? 為什么,為什么她比我遲到,卻還能勝出比賽? 鄭伊然真的很想跳起來扯開易晚虛偽的面具,不好好上課,出去做些不知根底的工作,還到處拈花惹草,就不是個好女孩。 這些她沒有證據,但是她就是都知道! 她握拳用力得發抖,但最后還是壓住了沒有抬頭,依舊埋在桌面,只有起伏的背暴露了她的激動,猶如一個正在拉扯的風箱,一下一下將火吹得更旺。 感情的事情哪有什么先來后到呢? 伊然是個十分十分敏銳的人,不管這種敏銳出于對林青杭的執著,抑或是出于對易晚的敵意。她的每一次猜測,從某種程度上,的確準得八九不離十。 但真的愛,又哪會管你到底是好孩子還是壞孩子,是先認識還是后接觸,是帶著面具還是坦誠以待? 有些事情,是真的不講道理。 易晚想起這大半年來她跟伊然好幾次明里暗里的針鋒相對,狀態已經越來越嚴重了,再不做些什么,可能下次就沒法善了了。 她低下頭,又看了看手里的書,封面朝下將它扣到了最深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