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漫步
第4章 漫步
姚曼來找顏思蓉的時候,她已躺下準備休息。 老式小樓分上下兩屋,屋里是大通鋪,擠了十幾個姑娘,稍微動一動就會壓著別人,引來不滿。 可讓顏思蓉起身的人是姚曼,再如何不滿,她們也只能咽下去。 顏思蓉隨手披了件衣服出來,輕輕關上門,壓低聲音問道:有什么事嗎? 跟我下來一趟。 顏思蓉不知姚曼是為了什么事,跟在她身后,穿過天井,開了門出來,站在巷子里。 初冬的風冷颼颼的,吹得人打哆嗦。 顏思蓉只以為姚曼要同她說幾句話而已,所以只在單薄的睡衣外,隨手披了一件毛外套,光著腳,趿拉了一雙粗布拖鞋。 老板找你,去吧。 姚曼指著小巷盡頭,顏思蓉抬眼看過去。 街上的路燈只能照到小巷的入口,顧逾白站在墻邊,一半身體在陰影里,一半露在路燈光下,他正在點煙,微微偏頭,打火機的光映出他冷峻的雙眼。 顏思蓉后退一步,問姚曼:他找我做什么? 相比于顧逾白,顯然與她朝夕相處了三個月的姚曼更值得相信。 雖然姚曼常嚴厲教訓她,可顏思蓉知道,姚曼是個面冷心熱的人,只是為讓她做得更好,而不是針對她這個人。 你過去問問不就知道了?姚曼攬著顏思蓉的腰身,將她向前輕輕推了一把,去吧,我叫人給你留著門。外面冷,說完話趕緊回來。 姚曼自回去了,顏思蓉沒有別的選擇,只能沿著窄窄的小巷,踩著硌腳的石路走到顧逾白面前。 她仰頭看著顧逾白,背著光,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緒。 你找我? 顧逾白垂眸看著眼前的人,沒有說話。 見他沒有回答,顏思蓉又道:有什么事,請你快點說。 顧逾白依舊沉默,沉了目光盯住她的眼睛。 與方才那個巧笑嫣然的顏思蓉判若兩人,揚著小臉,下巴抬得高高的,仿佛這樣做,就能在他面前保持最后的驕傲。 陪我走走。顧逾白終于開口,聲音嘶啞低沉。 顏思蓉覺得奇怪,說這話時,顧逾白并不像平時的他。 三個月前那場黑暗中的談話之后,顏思蓉又見過顧逾白很多次。 每一次都是在晚上,凌晨兩三點鐘,夜總會關門大家一起回住處時,路過前臺,總能看見顧逾白坐在吧臺旁,若有所思地晃著高腳杯。 杯中猩紅色的酒在昏暗的光線下很漂亮,讓人移不開眼。顏思蓉會這樣想,是因為她常不由自主地往吧臺那邊看,又拒絕對自己承認,她是在看顧逾白的側臉。 這男人的側臉長得很好看,線條像用石頭雕琢出的一樣,也像石頭一樣硬朗冰冷。 偶爾他會點一支煙,在氤氳煙霧中微微瞇眼,望著高腳杯,說不出的落寞。高興的時候會微笑,唇角勾出一個似有若無的弧度,舉杯向抱臂站在門口的姚曼致意。 顏思蓉看得癡迷,所以每一次到了前臺都會越走越慢,成了最后一個出夜總會大門的人。 冬夜的風順著褲管鉆進來,她想拒絕,可又不忍心拒絕今夜完全不同于以往的顧逾白。 嘴先于腦子做出了決定,聲音溫柔似水,你遇上什么事了嗎? 說完,顏思蓉在心里笑自己,顧逾白遇上了什么事與她有什么關系?他是高高在上的老板,她只是一個欠債還錢的小舞女,問了,說了,難道她能幫得上忙嗎? 顧逾白淡淡看了她一眼,彈掉手里的煙,脫下風衣罩在顏思蓉的身上,為她立起衣領。 淡淡的煙草味將她完全裹住,風衣里層還殘留著他的體溫。 顧逾白兩手搭在顏思蓉瘦弱的肩膀上,重復道:陪我走走。 好。 顏思蓉縱容自己靠近他,今夜的顧逾白實在太過不同,讓人想一探究竟。他的目光不似平常沉得如口古井,垂眸的一瞬間,無意中泄露了壓在眼底的一絲恍惚。 兩人并肩走在空無一人的馬路上,昏黃的路燈將影子拉得很長。 顏思蓉抱著手臂,縮在風衣里,衣領摩擦著臉頰,絲絲縷縷的柔和如情人溫存的手。 她幾乎小跑著才能跟上他的速度,走了一段之后,額頭已有一層細密的汗珠,身體也沒那么冷了。 熱氣順著脊背從后頸涌出來,又被衣領攏住,蒸得人雙頰發熱,讓她敞開風衣,放下衣領。 顧逾白停住腳,像是終于從自己的世界走出來,意識到身旁還跟著一個人。 他們已不知不覺走到了路盡頭,再向前就是江邊了。 沒有路燈,水面漁船上掛著的油燈是唯一的光源。 顏思蓉覺得,顧逾白應該是經常來江邊的,因為他知道哪里有長椅可以坐。 兩人坐在椅子上,面向江面,吹著初冬時節潮濕而凜冽的風。 坐下了,又覺得寒氣逼人,顏思蓉偷偷看了一眼身邊的顧逾白,依稀見他靠在椅背上,手里把玩著打火機,目光落在江面上很遠很遠的地方。 顏思蓉悄悄抬起腳,整個人抱膝坐在長椅上,完全縮進風衣里。 怎么不說話?顧逾白突然開口問她。 顏思蓉愣了愣,隨口答道:不知道該說什么。 她聽見顧逾白輕笑,帶著寵溺與無可奈何。 在新月過得如何? 還好。 哦?顧逾白淡淡地應了一聲,有什么趣事嗎? 他是故意給自己找話題,顏思蓉很清楚。 想了想,她答道:每天都在后臺打雜,沒什么有趣的事。 語氣里小心翼翼地藏了幾分埋怨,她不愿破壞兩人平靜說話的氣氛。 打火機一開一合的聲音,填補了兩人對話中漫長而突然的沉默。 顧逾白問道:沒有什么話想對我說? 你想聽什么? 顧逾白笑出聲,放在三個月前,你會回答我,沒有。 我只是覺得你今天很奇怪。顏思蓉打了個冷戰,違心地道,而且這里只有我們兩個人,又是江邊這種容易毀尸滅跡的地方,激怒你對我沒有好處。 顧逾白大笑著攬過縮成一團的顏思蓉,為什么覺得我很奇怪? 就是覺得。顏思蓉靠在他肩膀上小聲回答,忍不住又問,你今天遇上什么事了嗎? 沒有。 顏思蓉聽得出,顧逾白說這話的時候,有一瞬間的失神,是遇上了事但不想說。 你想聽什么,我講給你聽。 會唱歌嗎? 顏思蓉搖頭,曼姐說我的聲音不適合唱歌。 那就說說你覺得有趣的事吧。顧逾白緩緩呼出一口氣,攬著顏思蓉的手收緊,什么都行。 他想聽聽她的聲音,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