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你今天開心嗎（卷1隱形眼鏡殺人案01）

    虛偽的人，比魔鬼更可怕。泰戈爾

    夜里十一點半剛過，桃源市西郊影視城里一處片場邊，送夜宵的車準時到。劇組里統一著裝的工作人員拿著飯盒分發，炒粉炒飯的香味從隊伍的頭一直傳到尾。連南從監視器前起身，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然后鉆出了棚外。

    迎面走來一位攝制組助理，手里捧著盒飯，看到連南出來，立馬站定朝他打招呼，問他餓不餓，要不要去給他拿一份盒飯。

    連南立馬堆起和善的笑，連連擺手說不用，臨走還禮貌一句大家辛苦了。

    助理也客套說導演你才是全劇組最辛苦的。

    連南的笑容一直保持在轉身之前，在頭轉了一個方向后，他全臉的表情都冷了下來，平淡的，看不出喜怒。然后在起風時，把那份獨屬于夜宵攤位的暴躁香味吹進他鼻翼邊時，連南下意識地皺起眉，然后用手捂住了口鼻，加速趕回附近的酒店里。

    你的飛機幾點到？我剛剛收工，待會兒就去接你。

    連南走出電梯，用手機打出這句話，發出去以后還是謹慎地想補充些什么。

    你要是不喜歡我去的話，可以直接給我一個地址，我去那里見你也可以。

    還有，我很想你。

    連南發完最后一句時，全身輕松，腳步都輕盈了不少，哼著歌拿著房卡打開門。

    把手機放下充電，走動之間還沒過五分鐘，就立馬跑過來看有沒有新消息進來。

    來回幾次，沒有消息過來，連南坐在床邊，又把剛剛發出去的三條消息，一條接一條地刪除。微信消息傳過去已經超過五分鐘撤不回來，他刪除記錄只是出于謹慎。這樣對對方對自己都好。

    做完這些以后，連南開始從衣柜里挑衣服，他仔仔細細給自己從頭到腳噴去味的清新噴霧，然后對著鏡子自己給自己打領帶，那天他選了一個幾乎不會出錯的顏色，無論對方是什么樣的穿著，自己站在一邊，大概也不會顯得突兀。

    收拾完畢后，連南打開抽屜，看到裝在盒子里的隱形眼鏡，他神色溫柔了下來，拇指很輕地撫摩了一下那個略顯陳舊的小盒子。

    打開盒子，他坐下來，給自己戴上了眼鏡，眨了眨眼，讓眼球適應。

    等他滿意地起身，想把鏡子一絲不茍地放回去時，一陣突如其來的堵塞感像一只手猛地扼住了他喉嚨，連南張開嘴，大口大口喘息，但是窒息感并沒有緩解。

    逐漸加重的窒息帶來了茫然不知所措的恐懼，他眼鏡快速看向四周，這個房間除了他再沒有別人，那這樣劇烈的感受是如何產生的呢？

    連南想不通，他終于意識到應該大聲呼救，可是站起來時，窒息感加上了眩暈感，剛剛還清明一片的世界變得模糊且未知，他的胳膊胡亂揮舞，打翻了桌面上的鏡子，劈里刷拉玻璃碎裂的聲音響在耳畔，而那是他臨死前聽到的最后的響動。

    連南臉部漲得通紅，所有氧氣都遠離了他的身體，所有器官都在掙扎里逐漸衰竭，他不知道自己的四肢以怎樣扭曲的姿勢在發瘋似求救。

    只在意識喪失的那一秒，他才知道，原來死亡是這樣一種絕望的感受......

    桃源市東市區一家五星酒店頂樓，臥室里有個面容枯槁的中年男人在被窩里沉睡，他唇色發白，面色平靜。

    另一個年輕男人站在他床頭，他戴著厚厚的手套，掌心里握著一團發潮的布。過了一小會兒，男人伸出手，探了床上人的鼻息和脈搏，確定他死透了，才開始一絲不茍地處理現場，罪證都裝在一個黑色袋子里，拉鏈一拉，酒店房間里干干凈凈。男人身邊還有另一個箱子，他把箱子放平，拉開拉鏈，里面放著一套衣服，和一堆材質顏色都無比貼近人皮膚的軟料。男人把所有東西都嚴絲合縫地焊在了自己身上，然后把裝著作案工具的黑包放進了黑箱子里，推著黑箱子，戴上白口罩，出了房間門。

    經過一番裝扮，出來的年輕男人也變成了其貌不揚的中年男人，鎮定自若地路過布滿監控的酒店走廊，進了電梯，和來來往往的客人服務人員一起到了酒店一樓大廳，暢通無礙地出了門，鉆進一輛一看就上了年頭即將報廢的舊車里，緩緩駛出市區。

    到達南郊的江邊，男人下了車，砰得一聲關上車門，把箱子拖出來，點燃衛生紙團，扔進了包里，他站在一邊，俯視著大開的箱子口里那片火舌跳躍的盛況。等證據燒毀得差不多了，他把幾塊形狀不規則的大石頭往里一放，箱子一合，就著那一段下坡，猛地一推，噗得一聲，箱子墜入江水，沉到了最底。

    接著，開車到一處報廢工廠，那里有人在值班。他把車開進去，跟值班的人交換了一支煙。

    他們認識。煙抽完了，車子也毀得差不多。

    男人道別，又坐上了一輛老早就安排在這里的另一輛車，這輛車要新很多。

    目標很清晰，四十分鐘后，車子停在一家桃源市北部大學城外的小旅館門口。

    柜臺前辦理入住，前臺小jiejie拿著身份證看了眼面前這個滿臉皺紋的男人，又讓他對著鏡頭看一眼。

    男人照做，畫面定格。

    好了，請從這里走到走廊盡頭，上去一層，有電梯。

    男人點了點頭，拿了身份證，向里走去。

    房間門在身后關上，男人開始脫上衣，脫到什么都不剩，再把附著其上的一層皮膚撕下來，連帶著蓬亂的頭發一起和他徹底分離，隨后，他露出了自己本來的樣子。

    稍有些長的頭發，被汗捂濕，有一縷搭在額前，額頭以下的臉是年輕的，精致到好看，從眉鋒到鼻梁，再到唇邊，他的五官沒有死角，呈現出一種和偽裝面截然相反的侵略沖擊感。他的眼睛里暫時沒有情緒，在他路過酒店衛生間往里走，看見大床中央倚坐其上的人之前，那一雙瞳孔里都沒有波瀾。

    他站在墻邊，看著坐在床上正翻開書本第一頁的女孩兒。

    房間里的床頭燈是暖黃色的，襯得她本來就白的膚色有了更細膩的光澤，有一月未見，頭發剪短了，說不出是酷還是乖的學生短發，劉海不齊，是碎的，垂發掖到耳后，露出白皙的耳垂和線條流暢的側臉輪廓；她的眼睛會說話，看到他的時候，笑得瞇成兩道自然的彎，唇邊漫出的笑容無比燦爛，光華耀眼。

    韓戒是試圖保持一貫冷酷作風的，他一直想要擺脫這種感受。畢竟作為一名合格的職業殺手，他盡量不讓自己有作為人這個生物該有的感情。

    但是面對沈解憂的時候，他身上好像有個開關，根本不受他控制。

    他沒有辦法不讓眼光柔和下來，不對著她露出一個放松的淺淺微笑。

    我先去洗澡。

    好！沈解憂抬起臉的時候，很像一只等待主人撫摸的貓。

    她繼續翻著手里的書，剛剛洗完澡，坐在床上，翻開第一頁，韓戒回來了。認真地從第一個字開始讀，翻到第兩百頁時，韓戒洗完澡出來，用毛巾把滿頭的濕發梳成一個標準的大背頭。

    他渾身上下只圍了一塊白色浴巾在腹肌以下，于是從臉開始，一直到長腿下略略緊繃的肌rou，都散發著難以言說的絕佳誘惑力。

    沈解憂坐起身，張開手臂去索抱。韓戒側過身，坐在她旁邊，沒理會她張開的手臂，直接抽出了她懷里那本書，問：你在看什么？

    米蘭·昆德拉的。

    好看嗎？韓戒躲開她傾身過來的力道，躍到床上，一邊舉著書翻，一邊找床頭的靠枕，讓自己躺起來。

    沈解憂微皺起眉，頗為黏人地追了上去，伏在他肩膀一側，對著他耳邊說：好看！

    韓戒沒有細問她為什么覺得好看，哪里好看，只是匆匆翻了幾頁，又看到書封說這是一本文學名著，大概看一看也不會有什么大問題，就把書放到了一邊。

    沈解憂轉了個身，臉頰貼到他胸口，抬起頭看著他，眼睛亮亮的。

    你今天開心嗎？韓戒手肘彎了彎，掌心落在她耳垂邊的碎發上，一邊問，一邊輕輕地撥弄。

    開心呀。沈解憂看著他，認真地回憶起來：今天是周末，早上睡到自然醒，吃了一家味道最好的米粉，下午和室友們一起去看了一部評價非常好的電影，臺詞寫得特別好，我還發了朋友圈，不知道你有沒有看到，然后，今天最開心的一件事，就是晚上能見到你。

    韓戒的笑抿在嘴角，淡淡的，不生動。

    你呢，你今天開心嗎？

    嗯。他其實沒有太多對于生活的感受了。一旦能夠平靜地看著無數個鮮活的生命在自己手底下一動不動地緩慢逝去，這個世界其實沒有什么能夠激起他的情緒。

    任務順利嗎？沈解憂的目光收斂了一下，她又往韓戒懷里鉆了鉆。

    順利。韓戒已經很久很久沒遇到不順利的任務了。

    韓戒，我想你。

    沈解憂抬起頭，她這次笑起來沒有露出牙齒，整張臉都陷入了一種成熟的溫柔里。

    韓戒沒說話，他還沒來得及回應，沈解憂就環住了他的脖子，吻讓一切升溫的時候，他明白自己的身體從沒有對她設防過。

    床頭燈關掉，房間里陷入沉睡時應有的昏暗。

    沈解憂在半夢半醒之間，很恍惚地察覺自己又一次開始了可怕的回憶，她被捂住口，從背后讓一只手狠狠地把自己壓在地上，那只手很粗很壯，對那時的她來說，無論她做什么都反抗不了，只能像一條被迫上岸的魚，在無力掙扎之間搶奪離自己越來越遠的氧氣，周遭是各種各樣被放大的聲音，衣物撕裂，骨頭抵地，皮帶解開，搭扣劃地，她悶在膠布后面來自于喉嚨間破碎的呼救......

    然后她四處亂劃的手伸到了枕頭下，抓住一把用來做手工的小剪刀，幾乎用盡了全身力氣，猛地把剪刀刃朝身后捅去，血管破裂鮮血噴灑的聲音清晰得像窗邊嘶吼的風。

    壓墜感猛然消失。

    沈解憂如墜云端，驟然睜開眼，胸口劇烈跳動，她張嘴大口呼吸了一瞬，隨后求助般轉身，雙手拉扯著被子，想找到韓戒的擁抱。

    在她慌亂之間，一只厚實臂彎把她擁在了懷里，一言不發地把她抱緊了。

    他的呼吸平穩地從她頭頂來回，掌心輕輕地拍打她的背，一下接著一下。

    韓戒.....她很輕地叫了他一聲，然后淚水奪眶而出，落入他胸口。

    做噩夢了吧。

    嗯。

    沒事了，只是夢。都過去了，沈解憂。韓戒一邊說，一邊拍她的背。

    兩個人赤裸相對，沈解憂把韓戒越抱越緊......

    第二天陽光很好，一大上午，把酒店房間照成一片透明光亮。

    衛生間響起一片水聲，隨后刷啦一下有人推開門，沈解憂從里面出來，甩著手上的水，看到韓戒正坐在床邊穿一件白色背心。

    他的背寬而闊，肌rou嶙峋其上，像一片綿延的山脈，只是看著，都會讓人產生遙遠的安全感。

    她撲過去，從背后抱住他，親了一下他的側臉。

    韓戒轉頭看著她，嘴角微微勾起來。然后他把手心里的銀行卡往兩人面前的桌子上一丟：

    這張卡你拿走，可以直接用。

    沈解憂知道每次韓戒來見她，都會給她送來錢，很多很多錢。

    上次你給我的，我還沒花完呢。

    拿走。韓戒拍了拍她的頭：聽話。

    他從沈解憂的懷里脫出身來，一邊把卡塞到她的書包里一邊像往常一樣囑咐：在大學里要認真讀書，聽老師的話，我不在的時候，在外面要聽沈曼的話，有什么事，就和沈曼商量；照顧好自己，很快入秋，多穿點衣服，不要省布料。

    嗯！沈解憂聽話地點點頭。

    你先走吧。

    這是分別的時刻。

    韓戒在另一邊坐下來，但是沈解憂還不想走。她坐到了韓戒的腿上，胳膊環住他脖子，沖他撒嬌：

    我想你。你想不想我？

    不才剛見過面嗎。韓戒故意沒看她眼睛。

    可是現在馬上就要說再見了。沈解憂又一次貼近他胸口：我已經又開始想你了。

    牙根都被你酸掉了。韓戒故作嫌棄：平時多讀點好書，別老一天天就知道發春看愛情，情話一套一套的.....

    沈解憂：......

    那我什么時候才能再見到你？

    我會聯系你的。你等著就好。

    沈解憂在心里暗暗罵了韓戒一句不解風情。

    她重重吻了韓戒一記后，才拿起書包，有好幾分不情愿藏在心里，還是頭也不能回地走出了房間。

    韓戒在窗前看著她蹦蹦跳跳，狀似輕松無慮，步伐輕快，背影漸行漸遠。他獨自低頭一笑，又穿上了來時的那一副裝備，和平時一樣，出去辦理了退房手續。

    PS：沈解憂是女主，韓戒是男主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