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
眼睛
席巴,我們分手吧。 我說這句話的時候,咖啡店的窗戶被雨淋濕,最初只有啪嗒啪嗒的幾聲雨滴,很快,雨聲變強,蓋住了窗外的人聲。這場大雨來得并非毫無預兆,天氣預報已經播報過了,所以我帶傘出門,有備而來,絲毫不感到慌亂。 坐在我對面的青年沒有帶傘,這不代表他不關注天氣預報,無論下多大的雨,他一般都不會帶傘。因為他不是普通人,他是個職業殺手,還是個念能力者。 這個世界有被稱為念的神奇力量,類似于超能力,能夠掌握這種力量的人類萬中無一,是人類中的佼佼者,是絕大多數平凡的普通人無從知曉的神秘存在。 介紹到這里,你應該察覺到了吧? 沒錯,我也是念能力者。 哦,對了,還有一個秘密,我沒有告訴任何人。 我是穿越者,這個世界原型是一本叫做的漫畫。至于穿越事件發生的科學性,以及其他彎彎繞繞的問題,既然已經發生,那就不要想太多,反正我是意外死亡的,腦漿全流出來,涼得透透了,沒有回去的地方。 穿越這種事和現實世界的投胎差不多,出生的家庭、時代與角色天賦,都得靠運氣。 運氣好,你出生就在終點線。 運氣不好,那就 恩,我的運氣算不上特別好,但也不是太差吧。 只考慮生存問題的話,目前我沒有太大問題。考慮到更高層次的,比如精神享受方面,就有點不盡人意了。 穿越的時間太早,不僅原著漫畫的主角們尚未出生,連他們的父輩都還是個小孩。 出于對原著漫畫的喜愛,接觸原著漫畫里的角色是必不可缺少的娛樂項目,綜合考慮下來,我決定將席巴·揍敵客作為目標。 同樣是出于對原著漫畫的喜愛,我不準備打亂原著設定,席巴·揍敵客最終應該與基裘結婚,我將是個過客。 因為我絕對不是基裘,我穿越過來用的身體不叫基裘,我也不是黑發黑眼。 在席巴眼里,我此刻的提議應該比最變化無常的天氣更毫無預兆。上次見面,我們一如既往地擁抱親吻上床,沒有任何不愉快,這次約會的氣氛看起來與平時也沒有太大區別。 為什么?坐在我對面的青年,席巴·揍敵客提了這個理所應當的問題。 在席巴少年時,我與他相遇,如今他的變聲期已經結束,嗓音不再明快,變得低沉厚重。他的身形也越發高大強壯,我還在想念他當初少年的修長纖瘦,可是少年成長得太快,再過一段時間,他就要變成那種充斥著暴力元素的成年男人了吧?肌rou飽滿,穿衣不再顯瘦。 稱不上反感,只是太具有壓迫力,而且迫于身高差距,當他站著,我就不得不仰視他。 關于他提的問題,我有太多理由可以拋給他,除了按照原著設定,你應該和基裘結婚生小孩這一條,因為這是穿越者才能明白的事情。 因為愛已經消失,我不再愛你了。我微笑著,端起咖啡抿了一口。 我們才正式交往三個月。他說。 在那之前,我們已經認識很久了。我說,今天是我長久以來,慎重考慮的結果。 他仔細端詳我,以稱述句表明他的判斷結果,你是認真的。 是的。我知道他擅長察言觀色。 職業殺手的高超觀察力,用作體貼時,可能細致入微使人感動,反過來說,用作判斷謊言時,則會是令人心慌的武器。 但是你說謊了。他伸手握住我放在咖啡杯邊緣的手指,你沒有厭倦我。你的眼睛,你的手指,都這樣告訴我。 確實,我對他有些戀戀不舍,他謙和有禮,和他相處令我感到舒適。 維護原著設定并不是最關鍵的分手理由,最關鍵的分手理由是我抵觸生育,而席巴身為揍敵客家族板上釘釘的繼承人,就必須為了家族延續,繁衍后代。 為了攻略他,我沒有堅決表示不想生小孩,類似的話題總是含含糊糊。以席巴的敏銳,何嘗看不出我的抵觸。只是他低估了我的決心,又高估了他的能力,以為能夠改變我的想法,便沒有太在意吧。 我想了很久。當斷則斷,我決定不再委婉,哪怕傷害到對方的感情也是沒辦法的事情,長痛不如短痛,我想我并沒有愛你愛到愿意為你生小孩。我孑然一身沒什么牽掛,一輩子怎么開心就怎么過,而你有其他需要考慮的事情,我不能耽誤你的人生。早點分手的話,你就可以去找更適合你的女人結婚生子。 啊,說出來了,不耽誤對方的人生,好聚好散,我真是絕世好女人。 絕世。他叫我的名字,手指碰到我靠近手掌的指節,我本打算下次見面時把訂婚戒指帶過來。 我們才正式交往三個月。我說。 在那之前,我們已經認識很久了。他說。 對話反了過來。 這是我的誠意。他接著說,我是以結婚為前提,才向你提出交往的。 這也是我的誠意,不耽誤彼此的時間。我回答,我知道,和戀愛不一樣,結婚是一件很嚴肅的事情,所以我也是鄭重考慮過了。 我知道他說到做到,他也知道我很能堅持,我們最大的區別在于,我不曾想過改變他,而他總有信心改變我。 哼。 我不過是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看在他是個紙片人的份上,不與他詳細計較罷了。 戒指可以留給有需要的下一任。如果上面刻了名字我保持著不變的微笑,把手指從他手中抽離,有很多方法能把它磨平。 我們以后應該不會再見面了。我撤去一切表情,公式化地說,作為合格的前任,我會像從未出現在你生命里的陌生人。之后不管你出于什么理由需要殺死我,我都不會有任何怨言。抱歉了,我們分手吧,席巴。 席巴一般不會中途打斷我的話,他是個不錯的聽眾。 狠話說到這個地步,憑他對我的了解,應該明白我是鐵了心想要分手。 所以他看著我的眼神變得冰冷起來。 職業殺手的眼神一旦冰冷,那就預示著很不妙的東西,比如殺意,比如死亡。 他的瞳孔是極為少見的豎瞳,讓我想起我的童年,想起那頭在暗夜里追逐我的兇獸。 我穿越過來之后得到的身體,是個大約6歲的孤兒,在孤兒院長大,因為沒有殘疾又長相尚可,不久前被看中,領養,然后我發現真正的領養人是個有錢的變態。 在泥沼中掙扎生存的姿態并不美好,甚至是丑陋的。 沒有任何特殊能力,瘦弱無力的6歲小女孩,即使逃出這個罪惡的莊園,該如何生存呢? 正規機構不能去,他們會根據領養資料把我送回領養人手里。 其他陌生人也不能隨便相信,到處流浪的存活率能有多少? 拋棄尊嚴,我裝作和其他小女孩一樣順從,當我意識到我可能會被活活玩死,我決定逃出去,當流浪兒餓死都比在這里強。那時候我就暗暗發誓,這輩子絕不委屈自己。 逃跑之前,我怕得要死。 我當然不是第一個試圖逃跑的女孩,上一個逃跑的女孩被反折四肢拔掉舌頭,然后扔在我們旁邊,讓我們看她自生自滅。直到尸體發臭,她才被帶走。 莊園的主人大概不介意女孩逃跑,捉她們回來折磨給其他女孩看,也是一種樂趣。 所以戒備不嚴,我不難找到逃跑的機會。 圈養在莊園里的女孩都沒有鞋子穿,因為我們的腳下只踩得到室內地毯和大理石地板,或者床鋪,或者草坪,踩不到硌腳的東西,于是我光著腳逃跑。 我帶了平時努力磨尖的牙刷當武器,不是為了攻擊,是為了逃跑失敗時用于自盡,我可是完全豁出去了,才有足夠的勇氣逃跑。 跑出房屋,跑到草坪上的時候,我聽到莊園主人的聲音,那個男人的聲音我再熟悉不過了,他叫道:黛西,撕碎她。 我知道他不清楚我的名字,是的,盡管是人類,但我們是隨時棄用的廉價物品,我的地位在他養的狗之下,命如草芥。 夜色深沉,萬籟俱寂之中,他的聲音響亮得如同驚雷,我仿佛被雷劈中,聽到聲音時踉蹌了一下,再繼續拼命往前跑。 由于慌亂,人在逃跑時容易跌跤,我也是,沒跑多遠就跌倒了。 那一跤跌得算是運氣爆棚,我不知道那條惡犬已經追了上來,它的速度遠超我預期,一個撲咬,就要把我撕成碎片。我突然跌倒,正好使它撲了個空。 它是大型犬,站起來有一人多高,我見過它一口咬斷女孩的腿骨。它撲人的勢頭很猛,因為撲了個空,它的位置換到了我的前方,與我間隔一只狗的距離。 當它朝我扭過頭,我抓起泥土朝它臉上扔。 心臟跳得很快,似乎全世界的生物只剩下我和它,我盯著它的雙眼,那雙黑夜里會發出幽光的眼睛,就像此刻坐在我面前的席巴。 那時我什么都沒來得及思考,身體率先動起來,握住我唯一的武器,一把磨尖的牙刷,刺進最顯眼的目標,刺進它發光的眼睛里。 緊接著,我抱住它的脖子,其實是勒,因為我力氣不夠,就變成了抱著。 牙刷如果能通過眼睛,刺穿它的大腦,我就贏了。 可惜沒有,它一邊嚎叫,一邊瘋狂甩頭,我死死地抱住它的脖子,不讓它把我甩下來。 人類能站在生物金字塔頂端,靠的是發達的大腦和靈活的雙手,那是普通野獸遠不及人類的地方。 摸到它脖子上的項圈,使我有地方著力,抓住項圈,騰出一只手握住刺進它眼睛里的牙刷,用盡吃奶的力氣往里又捅又攪。 不知道過了多久,惡戰結束,我才發現腿上被它留下了深可見骨的抓痕,其他擦傷碰傷都算是小傷。 腎上腺素的效果減退,劇痛襲來,我沒有力氣把牙刷從狗的眼睛里拔|出來,那支牙刷幾乎全部刺進去了。仿佛靈魂已經不在,我拖著腿,無望地往前走,往前走。 走一步,爬三步,我昏死過去。 當我醒來,傷口被包扎處理過了,我躺在床上。 照看我的女仆通知了莊園的主人,那個男人撫摸我的頭發,說很欣賞我,就像他不久前撫摸我的身體,說我是個可愛的女孩一樣。他將一把餐刀交給我,叫我快點好起來,叫我抓緊時間熟悉這個玩具,下次他想要在適合觀影的地方看我和猛獸來個你死我活。 之前握牙刷太用力,我的手也受傷了,裹著紗布,握不住餐刀,一個可笑的武器。 這是我第一次無比真實地想要殺人,我想把刀捅進這個男人的眼睛里,捅爛他的大腦。 養傷的日子是我來這個世界后,身體過得最舒適的一段時間,那個男人也從不出現,簡直完美。 傷好得差不多的時候,雖然沒人看管,我知道我恐怕還是逃不掉,我決定直接去殺那個男人。 他應該想不到一個柔弱普通的6歲小女孩,居然不逃跑,敢殺到他頭上來。 畢竟我殺狗是被動自衛,和主動殺人是兩碼事。他虐待女孩的手段,他給予我們的恐怖,足夠令我們害怕得不敢反抗他,最多只敢逃跑。而逃跑,也是恐懼使然,稱不上勇氣。 我要讓他后悔把武器交到我手里,即使是一個可笑的武器。 通往他房間的道路,我很熟悉。如他所愿,那條路成為我們心中最大的恐怖,當我走在那條路上,雙腿和雙手都在發抖,牙齒打顫,我忍不住回想那些被他折磨的不聽話的女孩。 被野獸撕碎,恐怕也比被他親手折磨死來得痛快。 呼吸過量,我停下來,捂住發疼的胸口,把顫抖不止的身體靠在墻壁上,尋求堅實的安慰。 我哭了,不值錢的眼淚一直往下掉,哭得喉嚨干渴,嘴唇都被我咬爛了。 用袖子擦干眼淚,上輩子積累的全部教育與見識,使我重新握住勇氣,獨自站起來,繼續前行。 我明白,縱使渺茫,殺死他才是我眾多悲慘結局里唯一可見的生機。 門沒有鎖,主人的門從不上鎖,沒那個必要。 因為床比我高,我得從床的邊角爬上去,但也得益于我的瘦小,爬上去不會產生什么動靜。 小心避開床上的女孩,被子也是個阻礙,餐刀刺上去威力會受影響,不能刺胸口,于是我緊握餐刀,往男人閉著的雙眼刺去。 刺偏了。 不是我心慈手軟,是男人避開了。 我聽到你超級害怕的呼吸聲了,小貓咪。 成年男子壓制一個6歲小女孩不費吹灰之力,他掐住我的脖子,把我壓在床上,旁邊的女孩被驚醒,嚇得尖叫起來,被他一巴掌打得從床上跌落,滾到地毯上,沒了聲音,不知道是不敢叫了,還是昏過去了,或者死了。 我緊咬著牙關與他對視,按照我的經驗,他喜歡女孩的恐懼,然后施以折磨。 如果我不那么恐懼,甚至挑釁他,可不可以讓他此刻就把我殺了? 我用指甲抓他的手臂,抬腳去踹他的身體。 他興味地放開手,選擇撕我的衣服,到頭來,我的反抗只是讓他多了一項趣味。以他的個性,這項臨時增加的趣味恐怕也能把我當場弄死。 我要拿回我的餐刀,我唯一的武器,被他搶走后,他隨手壓在了枕頭下。 作為娛樂,他稍許放任,給我機會撲過去搶到了枕頭下的餐刀,在我握住餐刀的同時,他扔掉我用于金蟬脫殼的衣服,抓住我的腳踝,在往哪里鉆呢,我可愛的小貓咪? 他緩慢地將我往回拖,殘虐的語氣,使我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頭皮簡直要炸開了。 我猛地扭身往他懷里撞,也不知道刺的是哪里,瘋狂用餐刀在他身上亂刺,雙手被血腥沾滿,直到胳膊酸痛,握不住餐刀,我才有精力確認到男人死了。 本來我的攻擊可能不會奏效,因為男人很強大,至少在我們眼里看來,不止是柔弱的女孩,他應該殺過很多人,殺人不眨眼。 當男人沉醉于狩獵的樂趣之中時,黃雀在后,也狩獵了他。 所謂因果循環,報應不爽,他肯定得罪過其他有錢人,于是有錢人雇殺手把他干掉。 這是一場極為高超的暗殺,在場的兩人都沒有意識到危機,男人臉上還保持著狩獵時的得意笑容,而我這個嚇破膽的獵物也不知道男人死了,拼命對著尸體捅了無數刀。 因為身形差距,我捅的是男人的腹部,男人胸口的血跡則是殺手所為。 男人被掏心了。 據我所知,這是世界第一的殺手家族揍敵客的技能。原著沒有提這項技能是不是獨此一家,所以我也不能百分之百肯定是揍敵客所為。 多年后遇到席巴,我沒有問起這件往事,沒那個必要。 我得救的大部分原因在于我的個人努力,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在我對面,冰冷的獸的眼睛閉上了。 再睜開時,平靜如初。 給我一點時間整理,下周日答復你。他最后說。 他淋著雨走了。 作話: 女主是利己主義者,混亂中立陣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