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假日

    *

    新的一天從請假開始。

    湯老板，壞消息。我的病危通知書發你了。

    吳瓏傳文件時剛睡醒，穿著睡衣癱在沙發上。廚房叮叮咣咣的，開放式設計讓煎蛋的香味可以被輕易地捕捉。

    你怎么得了這種病啊？！投屏中的湯總把臉懟到最近的位置，眉間形成的陰影占據了大部分畫面。

    對啊。我好倒霉啊。吳瓏說著，把鏡頭移到White的方向，對方系著圍裙，聽到呼喚抬了一下頭，又迅速投入到烹飪工作中，給你看看我的男偶。

    有被帥到。我身邊有一個熟人的早期病就是用男偶治好的，你們搞快點。

    咳咳！吳瓏喝水喝到一半嗆到自己，連忙捂住揚聲器，莫名感覺White瞟了眼自己的方向。

    肚子在咕咕，她在瘋狂心虛。

    雖然說是測試產品，但是他和真人的區別就只有耳朵附近的充電口！我心理負擔也很重的好吧？

    這有什么奇怪的？科技在發展啊。我們可是說好一起養老的。你不可以提前上墻啊！

    知道啦！多虧了你讓我體檢，才查出來這個病。吳瓏捋捋劉海，將紅棕色的頭發綁成馬尾，我怎么交接工作？

    湯總抿了口茶水，語氣終于冷靜了些，線上交接，帶薪休假直到你康復。

    好的。那如果我這次能挺過來，可以漲薪么？

    你這個大財迷，給股份的話，你是不是能更積極地治療？

    湯總有心了！我這就去交接。

    吳瓏連忙跑進衣帽間換了襯衫，搭配了粉棕色西裝，撥給下屬。鈴聲響了很久，對方接起后切成了語音模式。

    她撇撇嘴，沒好氣地脫掉西裝。

    不好意思剛剛在忙。什么事啊吳總？

    我最近要帶薪休病假，來和你交接工作。她說得很籠統。

    天！什么病啊？平常看你好好的啊？對方還是被點燃了不必要的熱情。

    你只需要關注接下來的事情就好。

    那你要休多久啊？

    等通知。

    好的好的。我們會組織一下去探病的。

    最好別。

    她沒接茬。人是她當初選的，只能怪她自己眼瞎。

    我們還是開始交接吧？

    啊好的。

    兩人圍繞工作展開了討論。她們共事一年有余，工作方面已然默契。

    要是也能相處合拍就再好不過了。

    談到一半，White把她期待已久的英式早餐端了上來，默默地和她對口型：盡快吃，不然會涼的。

    竟然還幫忙切成小塊了？

    她比了個OK的手勢，餓得用叉子迅速插上一塊烤香腸。

    大概就是這些事情需要交接。沒問題的話，就先這樣。

    好的吳總。等我們去看你哈。早日康復！對方撂下一句客套話便掛斷了視頻。

    等找到更合適的就開了她吧？這病要是被公司的人知道會社死的。

    吳瓏挑著一側的眉毛，念頭在心中悄然成型，可想到得先康復才有機會開人，又rou眼可見地喪了起來。

    White在旁邊盤腿坐著，兩手托腮，神情專注地看著她。見她吃完一盤，連忙把自己這邊的另一盤端給她。

    小白，你盯著我多久了？她接過另一盤菜。

    我喜歡這個新稱呼。準確來說是十分三十四秒，在等你的評價。

    哦，你還有打分系統？吳瓏吸吸鼻子，吃完了最后的培根，會影響電量嗎還是什么別的？

    不會影響電量。只不過合理的分數會讓體驗更加個人化。低分的話，我不能保證使用的時候會不會突然罷工。

    居然皮了起來？

    咳咳。你做的英式早餐其實還挺正宗的，讓我懷念起留學倫敦時常去的店的味道，我吃得很開心。10分滿分給你9分吧。她一本正經地給出了相當長的回答，好奇他會作出什么反應。

    對你來說，的確是很高的評價。White低著頭默默收拾餐具。從吳瓏的角度看過去，只看到他勾起了的一側嘴角。

    這玩意真的不能細想。

    傍晚一起去超市采購嗎？家里就只有白菜和蘿卜了，完全沒有發揮廚藝的空間。White把盤子放進洗碗機，換了個話題。

    好啊。

    這么快就答應了？他從柜子后面冒出頭，一副很震驚的樣子，我真的可以一起去嗎？

    當然，不然誰拎包？

    太好了，我非常樂意。White正說著，興奮地扎進了衣帽間，尾音變得很小。

    她的小偶好好打扮一番后出門需要多長時間呢？

    腦回路變得千回百轉。

    **

    工作日下午，超市的顧客零零散散。

    White第一次出門，精心設計了造型，把耳后的插槽蓋得看不出痕跡。即使他跟在吳瓏身后，卻還是不斷有人來要聯系方式。眼見一個女裝大佬躍躍欲試地走過來，吳瓏終于忍無可忍地掏出了兜里的口罩，另一只手親密地挽住了他，用自認為最為兇神惡煞的眼神勸退了對方。

    快帶上這個。

    這是意料之中的事。

    White盡職盡責地等在冷藏區，面帶笑意地看著玩吳瓏把冷飲和熟食丟進購物車。

    清單里還有哪些沒買？

    沒有了。去結賬吧。White在系統里檢查了一遍出門前吳瓏口述的購物清單，林林總總二十幾樣東西被她一項不落地放在了購物車里。

    White推著購物車到了結賬臺，驀地把車交給了吳瓏：你等我一下。

    嗯？吳瓏愣了愣，看著White小跑著拐進了盡頭的貨架。片刻后，拿著一小兜子用黑色塑料袋裝著的東西跑了回來。

    必需品，我精挑細選的。

    吳瓏敞開袋口，抬起頭時強裝鎮定，又掂了掂分量，表情管理失敗：我謝謝你啊。

    沒看錯的話，差不多四五種吧。

    吳瓏轉過身去背對著White，耳畔卻傳來他輕輕的耳語。

    不客氣，反正是我用的。

    他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幽默？

    吳瓏自小怕癢，雖然White沒有呼吸，卻還是因為低沉的嗓音條件反射性地縮了縮脖頸。轉頭正要說些接招的話，卻見他的眼神清澈如水，讓她不由自主地聯想到了搖著尾巴的金毛犬。

    此刻這只金毛還特意把下巴放在了她肩膀上。

    心臟忽悠一下，蕩了個秋千。

    現在的公司真是太會掙錢了。他腦子里是植入了什么熱門偶像劇名場面嗎？她極力用類似的想法壓抑著內心深處的慌亂。

    之前只是沒好意思問他到底需不需要戴。她根據剛剛那剎那間的印象推測著尺碼。

    好像挺可觀的？

    你以后可要盡心盡力地工作啊，小白。她調整好表情，自然不甘處于下風，對他溫聲細語。手上也沒閑著，將手指一根根同他的疊在一處，進而和他交叉在一起。

    十指相扣，肩上的重量忽然消失。

    你讓我加班我也樂意的，吳瓏。他直起上半身，改口喚她的名字，但并不能改變在氣勢上已經屈居下風的事實。

    她的在心里哼著歌，忍俊不禁地隔著毛衣摸了一把他的腹肌。

    被揩油的結果就是一結完賬，White就拎著購物袋，一路小跑出了超市。

    反殺人工智能，感覺真不賴。

    ***

    圓月爬上夜空，寒風凜冽，刮得飛行大巴的廣告泛起波紋。

    吳瓏戴上羽絨服的帽子，選了一家口碑不錯的日式拉面館，剛好在超市附近。

    Icar從停車場直奔他們倆等著的地方，準時準點。二人將幾兜子戰利品放回車里，設置好Icar下次接人的時間，便直奔拉面館。

    吳瓏胃里空空，很快便將熱騰騰的拉面吃下肚。White坐在對面，邊留心著隔壁桌的竊竊私語，邊給她遞紙巾：他們在說我們很般配。

    當然般配。我們今天都有在精心打扮。吳瓏抬眸望著他，撩撩額前的碎發。

    心底有個聲音在和她說，快把事情說出來，這樣至少就不是自己在面對了。

    你的確很好看，也很自信。他在一本正經地夸她。

    對啊，不足夠相信自己的話，生活會很難熬的。吳瓏擦了擦嘴角的湯汁，掏出口紅補妝，你要經歷的事還很多呢。

    嗯，我知道。white似乎想到了什么，變得有些寡言，低下頭玩著衛衣的抽繩，可以的話，還是想和你一起經歷。

    你是不是已經知道我上次說的內情了？她試探性地問他。

    吳瓏，我會治好你的。他沒有否認。

    果然。

    印象中，男偶有著健康檢測之類的功能，興許是為了防止用戶過度使用導致猝死之類的惡性事件吧。

    最差的結果是三個月后，我會清醒地死去。吳瓏努力克制著表情，伸出左手，按在了對方輕握著的拳上。

    不會。White搖著頭，將另一只手覆上了她帶著涼意的皮膚，語氣冷靜地報出精確的數據，根據今年年中的數據，Mermaid晚期只有35%的死亡率。雖然晚期患者是少數，但截至目前，全球也有至少5450起痊愈的案例。

    他腦海里搜刮著學術論文，把吳瓏的手翻過來，食指點在她掌心：從命理學角度來說，你會長命百歲的。看，這是生命線。

    意料之外的說辭。

    吳瓏一時語塞，順從地看向他指著的地方。那條掌紋清晰可見，一直延伸到手腕附近才消失。他的手指又重新劃過那條掌紋，似是在計算著長度。

    手心有點癢，又似乎不只是手心。

    其實，我也有個好消息。他的手指頓在掌心尾端，語氣鄭重。

    思緒被他的話牽回正軌。

    我檢測到了bug，現在有辦法不回公司。

    這本來該是個驚喜的，不過現在也是個好的時機。至少能讓她不用胡思亂想。

    怎么講？

    也就是說，White說著說著就趴在了桌上，一雙眼深深地看著她，真摯中有一絲狡黠，我可以自行篡改使用次數，直到你痊愈。

    他看著她晦暗的眼底重新染上了希望，就像剛剛看到他的時候一樣，眼睛里有光。

    可是反饋怎么辦？他們會發現的。

    在app上隨便發十次就好。這三個月，我也會注意不能被他們發現。

    一定不能被發現。吳瓏也趴在桌上，喃喃著伸出小指，喏，你知道這是什么意思嗎？

    拉勾？White懵懂地學著作出同樣的手勢，他知道這個動作的含義，但不確定她的意思，拉了會怎樣？

    勞動口頭協議即時生效，合同我回頭補。

    哦哦好。

    蓋章。

    兩人的小指勾在一處，拇指進而按在一起。

    剎那間，恍如童年。

    你的家人知道這件事嗎？White關切地問。

    我父母常年在外休養，公司交給專人打理了。馬上就是元旦，他們也許會回來我不知道該怎么開口。

    我可以幫上忙嗎？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愿意的話。

    這種事還是我自己說吧。他們總會問我為什么一直不上班的。

    好。我會陪著你的。White雙手將她的手捧在手心。

    在外人的眼里，他們一定是一對恩愛的情侶。可對White來說，可能只是臨終關懷吧。

    從小到大她順風順水慣了，可這次不一樣。

    也許是積攢了多年的厄運最終化為了真切的病癥。

    眼里多了一絲倦意，她起身朝門外走去：我累了。我們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