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腳踏白骨
66.腳踏白骨
不像城市有燈光照明,太陽一下山,山里便像被蓋上了一塊梵塔黑布,唯有宇宙的星光能夠抵達。 頭頂有白光閃了閃,嚇得對岸草叢間隙中漂浮的螢火蟲逃進了更深的幽林中,留下一閃而過得尾光在空中擱淺。 阮語回頭,周辭清收回高舉的手,搖晃的燈泡在他臉上落下光與影,因緊繃而硬朗的線條得深邃忽明忽暗。 安裝好燈泡后,周辭清從小馬扎上下地,鞋底摩擦淺灘發(fā)出沙沙的聲響,在風吹蟲鳴之間找回人世間。 過來,給你燒水洗洗身子。 Healy這里的條件差得堪比荒野求生,洗澡在山澗小溪,吃飯靠生柴火,連被子都沒有,更別說床單蚊帳。 而周辭清帶過來的兩個行李箱里,裝的全是露營所需品。 除了帳篷睡袋,還騰出幾塊防水布做了個簡易遮擋,供她洗澡使用。 但是連熱水都沒有的地方,說什么洗澡。 阮語從水邊走到燈下,周辭清摸出一點火絨用火機點燃,然后在火光跳躍之前手速極快地塞進木柴堆里,那架勢仿佛是在拍攝荒野求生。 知道我被抓了還能冷靜收拾行李,你一點都不緊張我。 火焰慢慢升上來,被扣了頂大帽子的周辭清抬頭看向在溪邊玩打水漂的人,拿起水壺起身也走到溪邊。 我要是不冷靜,你今晚就得抱著Healy那床臭被子睡覺。水裝滿了,周辭清起身回到篝火旁邊,而且我不能不冷靜,因為他們握著的是我的命。 石片失去加速度掉在淺灘,阮語手還在半空,腦袋就扭了回去追隨周辭清而去。 他把水壺架在橫欄上:我來的這一路上一直被Healy的人監(jiān)視著,一旦走岔一步你都會陷入危險之中。 見阮語愣在那里,他拿來兩張馬扎打開坐下:你以為Healy真的只是求財?他也害怕放了我回去會遭到我的報復,很有可能會下死手,和他合作是唯一的出路。 聽到他在解釋剛才她問的問題,阮語收回手走到他身邊,把馬扎拉近他一點,才慢慢坐下去。 晚上山里有些冷,呼呼的山風吹過,夾雜著的全是水流的清涼。 阮語手有些冷,五指收緊了鉆進周辭清的手掌,這才汲取到所需的溫暖。 你不能騙一下他,然后回頭把他弄死嗎?阮語對手上的傷耿耿于懷,他把你的命折騰成這樣,你還給他掉餡餅。 夜并不安靜,蟲子一邊叫著一邊到處跳躍,弄得草叢沙沙作響,而阮語委屈的聲線在大自然的活潑二重奏里格外沉悶。 她把下巴擱在膝蓋上,眼睛向上挑,惹得周辭清忍不住去掐她的臉。 Healy的確不是最好人選,但我急著要擺脫這座大山,只能找他這種不要命的倔驢,幫我鏟平所有障礙。他拇指摩挲過她的下頜,眼里的笑意如海水退潮,阮語,我再也不想因為生意的事和你吵架了。 粗糙的指腹劃過她有些涼意的臉,不痛,但似乎帶著一筆印記,在她肌膚之上久久不散。 周家雖以賭發(fā)家,但能站在食物鏈頂端,靠的是軍火販賣。 這條路周家人走得很辛苦,每個經手的誰不是手上沾滿鮮血,腳下踩著白骨走上來的? 所以他們不允許有人分走這個蛋糕,若有覬覦者殺無赦。 因為一旦失去依靠,等著周家的將會是無盡的反噬。 例如仇人的報復,或者面臨牢獄之災。 周辭清作為周家家主,也是船運公司的法人,一旦出事,等待他的必然是終身監(jiān)禁的結局。 不然他不會這樣草木皆兵。 可他不想再這樣了,他也想坦坦蕩蕩做人,和阮語一起走在陽光下,還她一個應得的美好未來。 阮語聽懂了,她伸手去摸周辭清另一只手,也學他一樣摩挲他的虎口,然后一步步入侵,知道與他十指緊扣。 哥哥,以后不會再發(fā)生這種事了。她側過腦袋,將自己的臉貼在周辭清掌心,舉起三根手指,我發(fā)誓。 周辭清隨她的手指在他掌中撓擾,然后慢慢收緊。 沒得到回應的阮語不滿地瞪著他:接下來你該親我了。 就在她閉上眼睛之時,旁邊的水壺煞風景地大叫起來,阮語被生生嚇了一跳,氣得她抬腳就要用石頭把火踢熄。 踢翻了你就洗冷水澡。 阮語立刻蔫了。 看著周辭清在束口袋里抽出一個折疊水盆抖開,又走到溪邊裝了一半的冷水回到篝火旁邊,順手扔了幾顆壓縮毛巾進去。 阮語看得眼都直了,而后噘嘴冷哼:這架勢肯定收拾了不少時間吧,一點也不緊張我。 又被哐哐扣上幾頂帽子,周辭清把熱水倒進去,試到溫度適宜了才把水盆移到阮語腳邊:這是我的必需品,每個房子里都準備了這么兩個行李箱,拿起就能走。抬腳。 詫異于這件過于奇怪的事,阮語完全沒有發(fā)現被他抬起一只腳:為什么? 脫掉她的鞋襪,周辭清將她兩只腳放進溫水里:爺爺在世的時候,他會讓我出任務或者帶隊訓練,在野外生存是最基礎的一門課。 交貨的地點通常設在隱蔽的地方,為了不被跟蹤,他們通常都要在野外生活幾天,等到徹底安全才會交易。 聊起過往,周辭清難得生出些少年意氣來,看著繁星閃爍的天空,眼睛也似乎有光迸發(fā):最記得一次交易在雨林,當時對方有內鬼引來了警察,我為了隱藏躺在草叢里,結果躺沒一會兒,一條金花蛇爬到了我面前。 似乎真的驚險萬分,周辭清有些激動,繪聲繪色地給她講解:你知道這種蛇嗎?它們雖然毒性不強,但還有一個名字,叫飛蛇,能準確地滑翔到目標之上,被它盯上是件難纏的事。 阮語被他勾起興趣:然后呢? 然后?周辭清眼神黯下去,有意無意地去躲避阮語的注視,我當時餓了整整一天,在對峙到快變成斗雞眼的時候,我找準機會抓住了它的七寸,把它蛇膽挖出來吃了。 這就是過去的他,茹毛飲血,無懼生死,恣意得不知天高地厚。 可一看到阮語聽完后霎時變白的臉,又覺得這些事情其實挺不堪回首的。 阮語出生在文明的社會,會怎么看他這種野蠻如原始人一般的野獸? 然而 蛇膽什么味道?阮語很快又恢復正常表情,湊近低頭攤開毛巾的他,是苦的嗎? 他在水中的手一頓,而阮語卻并未察覺,托著下巴嘆氣:我高中就有一個野營社團,我還加入了。不過我媽怕我出事,從不讓我參加社團活動。 一聲淺笑打斷了她的暢想,阮語氣惱地用腳踢水,踢得周辭清的襯衫上洇開了好幾塊水漬。 笑什么笑!沒見過聽mama的話的乖寶寶啊! 幾滴水濺在睫毛上,周辭清抬臂去擦,笑容一直掛在唇邊不散。 我沒有在嘲笑你。他的手重新回到水中,輕輕按在她的腳背上,抬頭去望月練下的阮語,有種塵埃落定的安謐感。 我是高興。 綿柔如云的毛巾也不如他手溫柔,在水波蕩漾和水聲潺潺之間,阮語聽到輕如鵝毛的話滑入心底。 周辭清垂首,卻怎么也遮掩不了眼角眉梢的弧度。 因為你終于愿意和我分享以前的自己了。 本書又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