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人之名

    靈璣就這么跟著這老道士修行了十余年。這期間，老道士攢了些銀錢將上山的路和道觀修整了一番，終于，無名道觀才有了些香火。

    道觀里還是只有一老一小倆個(gè)道士，也是，如今這年頭，哪里有女兒家愿意守得常清靜。

    來無名道觀獻(xiàn)香火的，基本都是鄉(xiāng)野人家，城里道觀太遠(yuǎn)，開銷大，無名道觀離家里近，觀主又是個(gè)常來往的人物，因此代替了青羊?qū)m，成了他們常去的宗教之地。而在靈璣十歲以后，觀里的香火漸漸旺盛了些。

    原因無他，靈璣這幾年抽條，生得一副冰肌玉骨，清絕容顏。穿著一身道袍，自帶一股幽靜之意，令人見之舒心怡然，念經(jīng)時(shí)候那正經(jīng)得不行的模樣，更是吸引人的目光。從此，道觀里多了男香客的身影。

    老道士自然知曉這一層緣故，索性將迎客的一些事宜甩給了便宜徒弟，自己樂顛顛跑到后院里曬太陽打盹。

    今日開山，姚家娘子帶著她的郎君和麟兒前來參拜，倆個(gè)大人的面容滄桑了些，但渾身上下喜氣洋洋的，小心翼翼摟著男孩，一步步邁上拾階。

    靈璣上前行禮迎客，起身時(shí)，對(duì)被摟在懷里的小姚公子笑了笑。

    男孩從未見過這般好看的人，見她目不轉(zhuǎn)睛盯著自己，臉皮燒紅，羞惱地直往父親懷里鉆。姚娘子一家是觀里的常客，見此不由得打趣了自家小兒一番。一家人在山門前說笑寒暄完，安靜隨靈璣入觀。

    一家人是來給男孩祈福求簽的，姚家郎君抱著孩子立在一旁，姚娘子則先上了柱香，然后往漆木箱里投了些銀錢。靈璣聽著那丁零當(dāng)啷的響聲，心情愉悅。

    投完錢，靈璣拿上一桶竹簽，姚娘子接過，甩出一張平。夫妻倆卻絲毫未見消極，只說平簽也很好，他們一家人能平平穩(wěn)穩(wěn)的相處生活，就是莫大的福報(bào)。女人邊說邊與自己孩兒親昵，一家人其樂融融，未能見到小道長(zhǎng)眼底的一絲艷羨。

    走之前，靈璣拿了一些藥材遞給姚娘子，姚娘子雖說平安誕下麟兒，但身子也落下了病根，想要再懷孕，少不得好好調(diào)理一番。姚娘子感激的接過，想要再給靈璣銀錢，被靈璣婉拒。

    姚娘子抬手將鬢發(fā)捋到耳后，頗有些不好意思，最后還是抱著小姚公子向靈璣行了一禮。眼前姑娘心善顏色好，若不是個(gè)道士就好了，姚娘子心想。

    下山的路上，又覺得自己之前的想法荒謬，感覺像在背后沖撞了人家，于是又在心里默默道歉。

    就在這時(shí)，身邊郎君開了口。小道長(zhǎng)心地善良，真是個(gè)難得的人，若不是做了道士，我還真想撮合她與兆兒。

    兆兒就是小姚公子，全名姚潤(rùn)兆，這還是當(dāng)初老道士幫忙取的，說是他命里五行缺水，于是加了個(gè)潤(rùn)字。

    姚潤(rùn)兆還不懂得嫁娶，只摟著母親脖子哭鬧著說不要嫁人，想要一直留在倆人身邊。姚娘子憐愛地?fù)崦鹤拥暮竽X勺，輕言細(xì)語地哄他。

    可夫妻倆都知道，總歸留不住的。

    姚家人回去后，不知怎的山下興起幾種有關(guān)道觀的說法。說城西郊那座少有人煙的山上立了座道觀，登山的路只有一條，路勢(shì)崎嶇，但只要誠(chéng)心誠(chéng)意的走完，在三清宮里上一炷香，就能得仙人保佑。

    又或者是說，道觀景色奇秀，在道觀住幾日，看著山頂美景能夠延年益壽。

    最最八卦的說法是，說觀里住著位醫(yī)仙和小觀音，小觀音生得天上有地上無，宛如玉人，更難得的是心腸好，就像廟里的女菩薩。醫(yī)仙則巧手治病，救人無數(shù)，堪稱再世華佗。

    老道士拿這件事揶揄小徒弟。誒呦呦，沾了小觀音的光呀，貧道人到中年竟還能得個(gè)醫(yī)仙的稱號(hào)。老道士在一邊喋喋不休說著，怎奈徒弟弟竟一個(gè)眼光都沒分她，依舊專心做著手里的事。

    小觀音無情開口。閑的話就把這捆書拿去曬了，莫要擾人清靜。

    老道士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淚，唱起小調(diào)。噫，小觀音，心腸狠，逼著老道去勞碌；山路險(xiǎn)，湘水茫，郎心似鐵令人狂。

    老道唱完就聽見徒弟弟輕笑一聲，轉(zhuǎn)頭冷冷地看著她。我是個(gè)心腸歹毒的小觀音，既如此這些事就麻煩師傅了，徒兒回去歇息了。

    老道士神色幾經(jīng)變化，生動(dòng)演繹了什么叫震驚、幽怨、氣抖冷三連。這可真是死道友不死貧道，教會(huì)徒弟餓死師傅。

    京城，皇宮，鳳棲宮。

    一排侍從跪在冷硬的石磚上，兩股戰(zhàn)戰(zhàn)，冷汗連連，他們不知哪里惹怒了鳳君，以至于所有宮人都被喊來，在這跪著。朝中都說鳳君艷麗妖嬈，狐媚惑主，坐不得一國(guó)之父的位子，每月都有上陳斥責(zé)鳳君的折子，可偏偏人家坐下了，甚至還越過女帝與太后拿到了宮里的生殺大權(quán)。女帝行事荒唐，至今不曉得四書五經(jīng)，鳳君也從未管過，都是在宮里活了多年的老狐貍，如此捧殺，后宮欲攝政之意分明。

    帝后大婚才一年便如此，大家都明白今后要如何做。

    鳳君坐在紗帳之后，殿內(nèi)響起瓷杯碰撞的聲音。一只骨節(jié)修長(zhǎng)，溫潤(rùn)潔白的手掀開紗帳，僅看這手，不曉得的還以為里面坐著的是位溫文爾雅的公子，可現(xiàn)實(shí)是這手的主人是個(gè)以艷色殺人的羅剎，死在其手下的人不計(jì)其數(shù)。

    陛下身邊不留無用之人，下去處置了吧。這聲音慵懶嫵媚，低沉磁性，輕輕巧巧便定下了他們的性命。

    終于有人忍不住開口求饒道:鳳君饒命，小的乃是家中獨(dú)子，還有家人等小的侍奉，鳳君饒命啊！說完，涕泗橫流著將額頭重重磕在地上，再抬頭，額頭竟是有血滲出。

    簾帳被一重重掀開，一雙藕絲金線攢珠履出現(xiàn)在眼前。進(jìn)了宮的人，哪還有家人。主子都侍奉不好，又談何侍奉老母呢？

    鳳君煩躁的揮揮手，一排腿軟走不動(dòng)路的侍從便有人從背后將他們拖了下去。

    男人舔舔后槽牙，只覺得心中愈發(fā)煩悶，殺了人也不見好，雌雄莫辨的臉上閃過類似稚子的苦惱。

    當(dāng)今鳳君名喚周子至，無人知曉他的出身和來處，無人不曉他的艷名與殘暴。

    鹿?jié)勺孕「S周子至，如今見他面色不虞，解語花般上前說道:奴才瞧您心情不佳，這宮里待著煩悶，殿下可要出去散散心？

    周子至美目一抬，嗤笑道:宮里如此，宮外又有什么可去的。

    鹿?jié)擅虼剑终f:奴才聽聞京城除了青羊?qū)m，在西郊還有座道觀呢！說是在館里小住幾日便可清心除煩，延年益壽。

    左不過是些招攬香客的名頭，蠢材才會(huì)信。

    被鳳君罵作蠢材，鹿?jié)深H有些尷尬，還是堅(jiān)持道:實(shí)在不行，都說那道館里有位玉人，景色不好看，美人總好看吧

    周子至從小美到大，雖得了羅剎之名，依然有無數(shù)男女癡戀于他。而今，聽了所謂玉人的說法，眉峰一抬，才稍稍顯了些興趣。

    他輕點(diǎn)臻首。好啊，那就去瞧瞧，若是傳言有誤，本君拔了你的舌頭。

    鹿?jié)尚南乱惑@，只得默默祈禱那位道士真是位佳人，保下他的舌頭。

    而遠(yuǎn)在西郊道觀里偷懶的某人莫名打了個(gè)寒戰(zh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