攤頭
孫翹打量著面前這男的。油頭粉面小白臉。未等寧蘊回答,他就道:“塵玉你不是很累了?去云起樓吃吧。”寧蘊瞟他一眼:“不愛吃你就走吧。”孫翹便看了半天,選定了個看上去稍微干凈一點的桌子。李雪貞這才注意到她身邊有個男子,雙目熠熠神飛,對他倒是不客氣。莫名一股失落涌上李雪貞心頭。“李公子。”寧蘊笑道。“怎地今日又不能來了?”孫翹忙問:“什么不能來?”李雪貞愕然地看著那氣哼哼的孫翹。寧蘊笑道:“這是鐘離孫家的……云先生。”李雪貞不知道鐘離孫家是什么。但是看寧蘊與之交游便也認定為是高門之后,也妥妥帖帖行禮:“敝人李雪貞,國子監監生。”孫登云素來不太看得上其他讀書人,也就懶懶行了個禮。“今日之約實在抱歉,老師囑咐我辦事,便無法赴姑娘之約了。”李雪貞看了孫翹一眼,輕輕道:“不如改日再約。”“二位約什么?”孫翹道。寧蘊笑道:“先坐下吧。可巧,今晚又遇到李公子。”孫翹滿肚子酸浪,聽得出來他們私交十分好。“你們約的什么?”寧蘊坐下來,正背對著攤頭;李雪貞在她對面落座,孫翹坐在一旁。店家上前:“幾位客官吃什么?”寧蘊和李雪貞都不約而同地說:“桂花藕粉和軟兒梨。”孫翹聽了,半天才忍住要發火,便道:“同樣來三份。”寧蘊道:“云先生素來懂些草木之道,說那碗蓮已回天乏術。你來看,也是什么都看不到了。”寧蘊惋惜地對李雪貞道。李雪貞默然良久,方道:“若是再給在下——再來一次的機會,在下一定不辜負。”寧蘊點頭:“原卉有人給奴家養著,待奴家取回吧,再給公子分一株。”孫翹看著李雪貞眼波含情,不由得冷冷道:“寧蘊,李公子未必懂得這碗蓮怎么養護。我看——花草可愛者何其多,李公子若是喜愛珍卉,某有金蘭,雖然罕見,但是十分好養,與了公子如何?”李雪貞笑著謝卻。藕粉上來了。軟兒梨淋了蜜汁,看著就香香甜甜。寧蘊吃了一口,滿不是滋味。陳蒼野不知道如何了。太子殿前,情狀可怖。她才在前頭略略一現,便已可感到威儀之巨;他在他跟前辦事,又是如何辦下來的呢?父親當年也是天子近臣,又是如何營生的?萬分憂思。她看著那藕粉上零星的金桂,緩緩吃著。不知道陳蒼野今夜吃了什么?可還吃得下去?“塵玉,明天給我做糕吃吧,就那個桂花糕。”孫翹忽道。“可以呀。”寧蘊未經思索,順口一答。李雪貞聞言,道:“燕京桂花倒不怎樣。”寧蘊道:“是呀。”“這會兒倒是差不多賞菊的時間。”李雪貞道。“姑娘既然喜歡蕙蘭,必然也喜歡菊竹之類?”寧蘊含含糊糊地嗯著。“姑娘交托給童姑娘的兩盆蘭,有一盆在我這兒。已養得很好了。”李雪貞看寧蘊陷入沉思,也悄聲說:“長了一枝花苞,并蒂雙頭,馬上開了。”孫翹笑道:“監生有意思,我的金蘭你到時不要了?”李雪貞好歹也是高門子弟,幾時聽人這樣不客氣?也便冷下臉來。“幾位頗有閑情。”攤頭響起腳步聲。寧蘊驀然回頭看去,見正是陳蒼野,雙目明星一般,正含笑看著那兩名男子。——————————————————這幾章太羅嗦了,真是受不了……相若寧蘊心頭一跳,問他可好的話馬上要說出口。陳蒼野瞭她一眼,一笑:“某可一坐否?”李雪貞站起來,笑道:“請。”又是一盅桂花藕粉、軟兒梨。寧蘊看著他神采奕奕的樣子,實在不知道說什么——料得他都一切安好。寧蘊心情轉歸平復,但是仍見此情狀不免不自在。滿嘴胡話的孫翹,她曾經欽慕過的李雪貞,她……她極力要逃避的陳蒼野,怎地都聚到了一起!她到此原是圖個寧靜之處。陳蒼野坐在寧蘊旁邊。“李老師馬上要上任國子監司丞我記得?”陳蒼野道。他倒是放松,長腿伸著,壓倒寧蘊小腿上去。寧蘊分明感覺到他腿上傳來的熱浪,縮了一下。那人卻猛然在桌子底下的暗角處扳住了她的膝蓋。寧蘊差點蹦起來,顯是被他按住了。陳蒼野便在她膝蓋上輕輕摩挲著。李雪貞笑道:“承蒙老師抬愛,也更蒙圣上眷憐。”孫翹聽不得這類場面話,見到陳蒼野在此更是不豫。便對寧蘊道:“走?很晚了。”寧蘊錯了錯臉,嗯了一聲。陳蒼野的手已伸到她大腿內側。走吧——說不定孫翹和陳蒼野總得打起來。她便努力要站起來。陳蒼野道:“老師。”“嗯?”“別走。”李雪貞見到她紅撲撲的臉蛋上露出猶豫的神色,然后漸漸又露出決絕的表情。憑什么他說留下他就要留下?“走。”寧蘊甩了甩腿,要起來。“寧姑娘,這就走了么?”李雪貞惋然。“這幾日便都在國子監聽差,說不定好久后才能再會。數月不見,在下也頗盼望可以和姑娘好好敘敘舊。”上一夜的也沒說什么話,也不知道說什么話,雖然今夜也并不知道該說什么。陳蒼野點頭:“學生也想聽聽徽地風土人情。”孫翹眼睛都要噴火了。寧蘊站在當場,看著這幾人。這都什么事兒!她心火更盛,冷道:“幾位兄臺,我先去一趟萊王府。這兒便少陪了。”未等他們任何一人回話,寧蘊便拔腿往萊王府走去。孫翹要去拉她,被陳蒼野輕飄飄一句話留住了:“孫公子稍后可是有空暇?來談談閣下家中珍蓄之事。”孫翹臉色微變,便停了腳步。李雪貞也很好奇:“若是字畫,某也有一些研究。”陳蒼野看著寧蘊遠遠走到萊王府宅院旁的小門,淡淡道:“總歸是珍寶就是。”寧蘊一路連走帶跑,很快拐到不遠處萊王府的便門旁。話都放出來了,寧蘊只好硬著頭皮請門房通傳三少奶奶。彼時還不到人定時分,朵朵料也還沒睡。果然也就半晌,寧蘊便到了朵朵的院子里。原來容三少爺、小王爺傍晚都突然隨著萊王進宮辦差去了,朵朵一人在家,正好讓寧蘊來留宿,朵朵當即派人通傳了寧家人等。燈影下,朵朵披著睡衫,目下都是青的,頗有點憂愁。“我們老三也不管什么事兒……這次幫著去采辦羌部的事情,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幺蛾子,這大半夜的被捉宮里去了。”朵朵苦道。“姑爺這是要在貴人面前露臉,不是好事兒?”寧蘊笑道。“是何事才要夜里倉促進宮去?”朵朵道。“王爺出發的時候,也一臉不豫的模樣。”“沒事兒……”寧蘊嘟嘟囔囔地勸著。寧蘊換上了朵朵的衫子,婢仆來了給她卸妝、打水洗臉。朵朵這才見她頭上拆下來一套流光溢彩的頭面,奇道:“這火彩!我記著前些日子張顯瑜在西山獻技——就是她和羌王小世子定情的那一天,也是戴著這一頭相若的頭面。”寧蘊苦笑:“榍石頭面。鐘離孫公子借給我的。我今晚陪他去了個宴會。明兒還得還給他。”朵朵點頭:“也好,多看看合適的人。哎,老三不知道怎了……張顯瑜這個事兒也是麻煩。過幾天還得改口叫縣主了。馮貴妃的干女兒,又是馬上要做羌部小世子妃的,圣上要給封號的……”“這么說這張二小姐和你還有點像。”朵朵忽然開竅。“琴技拔擢,骨子里都是不馴之輩……這榍石頭面也配得……她就是模樣好些……”“人家可是蜜罐子里泡大的!真正世家名門里面百般嬌慣的千金小姐。”寧蘊道。“寧大人若不是遭逢劫難,你難道不也是蜜罐子泡大的世家名門里面往死里嬌慣的千金小姐?”朵朵苦笑。“那十八學士?全國只有那么一株,你要薅了就薅了。這寧府上的一切,不都是你的股掌間?就是昭兒也沒這待遇。”寧蘊不答。朵朵自個兒笑了一會兒,又開了一次竅:“對了對了,正巧了!張顯瑜要好女子去給她準備婚禮所需雜務,當然最好是已婚配的……但是也不打緊。原我們二少奶奶、我都要去的,明日一早就出發——瞧,我都忘了和你說了。二爺沒牽扯到準備彩禮的事務,二少奶奶還是逍遙的;我就實在是……飯都吃不下了,哪里有時間去管這個。蜜兒,你要是得空,便代我去了吧?我現在只想在家里等著”雙目里竟然滿是祈求的意思。寧蘊對張顯瑜沒什么恨意,但是也并不很想見到她——尤其是她頭上那一堆。便說:“館務繁忙。”“我來打點。”朵朵毫不猶豫道。寧蘊看著朵朵這低眉順目的謙恭模樣,心腸再也硬不起來。朵朵是她短暫生命中屈指可數的溫暖的光。“好吧。剩下的,給你打點,我都聽你的。”寧蘊笑道。朵朵當即綻開了笑容,吩咐人準備書信去,準備送到寧母和鈴蘭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