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與玉佩
少年與玉佩
謝迭云現在是新任巡兵教頭,要做的雜事少了許多,也有了自由進出官衙的令牌。 免了一日三次的cao練,他一直閑得不自在,好不容易碰上了個案子,能讓他做做事,結果那日的混混就如同人間蒸發了一樣,找了幾日愣是毫無線索。 正當他一籌莫展,焦慮煩心之時,官府那邊卻傳來了好消息。那些結社的混子,在昨日已悉數捉拿歸案,要請他帶那日捉到的同伙,到官府處對個口供。 昨日清晨,衙門里當班的捕快開門時,這些二流子全部鼻青臉腫,被指頭粗的榕藤捆在了大梁上。 縣令前后傳了十來人,都說只記得有個漂亮小姐,昨晚喂了他們兩鐘酒,醒來的時候就已經被官府制住了。 那么多年輕漢子,一夜之間全部被綁到衙門,還沒鬧出太大動靜,這本身具有奇怪極了。 更奇怪的是,招出來的的那條幾里長的紙龍,有憑有據就該躺在廢棄的祠堂中間,可是幾十號人翻了個底朝天,竟然毫無線索連同他們盜墓得來的贓物,也全部蒸發不見。 謝迭云想,那個女子可能是周圍山頭哪家土匪的夫人,打聽到這幫盜墓賊的消息,連夜帶人下藥偷贓,再轉賣分銷。 不過本地人信巫好鬼,他幾個手下都信誓旦旦,說那女子便是榕夫人顯靈來了。 「他們往山里偷東西,難道是挖出了那地仙私藏的好寶貝,動了那樹精的貪財心嗎?」盧霽對這樣的言論十分不屑一顧,「你怎么真把泥巴像當成了菩薩。」 「我呸!」虔誠的同僚摸了摸自己腰間的護身符,「你見錢眼開,還以為神仙也和你一個樣。」 盧霽翻了個白眼,「你可真誠心。幾年前畬家作亂,她是下蓮臺殺過了幾個兇匪?拼命的可都是你我。」 「畬家搶劫是因為瘟疫,可當年桃溪全城未死一人。」對方也不甘示弱,「不感恩榕夫人的庇護,當初就該病死你這條白眼狼?」 「嘿你再說一遍?」盧霽站起來就要拔刀。 另一人要護著神仙,自然也不甘示弱,拎起了一邊的長矛,掄了一圈將箭頭直指盧霽。 眼看兩人就要打起來,一直發愣的謝迭云才反應過來,連忙走上前去站在二人中間,輕松收繳了兩人的兵器扔到地上。他用力有分寸,二人武器被繳,只有手腕受了點輕傷。 見他們臉色恢復正常,謝迭云才打圓場說:「榕夫人幫了忙,我們自然要去廟里添香。其他的事情,有什么好爭頭的?」 虔誠的士兵本就要聽不得盧霽的蠢話,見謝迭云用了這副說辭,覺得他也懷有不敬之心,顧忌盧霽的身份拉偏架。想想還是氣不過,便用土話丟下一句咒罵,氣哄哄地摔門而出。 盧霽在他背后舞著拳頭,「蹦什么鳥語呢!」 「你可閉嘴吧。」謝迭云趕緊用刀背狠狠抽了他一下,盧霽吃疼,嗷地叫了一聲。「軍家吃的是桃溪百姓種的糧食,你也太沒禮數了。」 「老子就說。」盧霽揉揉腫起的肩膀,「城里的混子,什么時候需要女人來捉了?那老樹精橫豎也不是正經神仙,有7個屁的慈悲心腸。」 「放尊重些!」謝迭云差點沒壓住心里的火氣,「你是從別處調來的軍戶,不愿學涯話也罷,好歹別吃著桃溪的糧食,轉頭又罵桃溪的神仙。」 盧霽癟嘴,推開謝迭云的刀。 桃溪大多數是從中原遷入的涯人,涯話與官話差別甚遠。軍家多從外地來,雜聚久了也說一種軍話。桃溪城又是通商來往的常住地,閩粵贛人都有,光是漢話就有五六種。 盧霽家里代代都是軍官,自覺身份高人一等,一向看不起桃溪的本地兵。分營中,只有謝迭云能說一口流利的官話,于是這位前途無量的新任教頭,便成了盧霽唯一一個有點尊敬的同級。 「你不會真覺得是仙人顯靈吧?」謝迭云見另外那人已經沒了蹤影,才開口問盧霽。 「騙人的鬼話罷了。」盧霽搖頭,「那群混混里,少了一個不見,謝兄知道嗎?」 謝迭云搖頭,「頭領?」 「非也,」盧霽答,「是個剛加入的年輕后生,還不到二十。」 那新加入的后生長得漂亮,身手也好,根本不必吃這碗飯過活。他們被抓的那一晚,想喊他上山,可找了半宿都找不見。 說罷,盧霽從衣領里掏出一張紙,在謝迭云面前晃了幾晃。 「那位給他們下藥的貌美女人,說不準就是那位陸姑娘。」盧霽壓低了聲音,「榕仙廟香火常旺,神婆偷吃,墓里應也豪華。那位姓陸的小姐在廟里做事,記下老墳的位置告訴盜墓賊這帶有榕仙印記的玉佩,怕就是一件謝禮。」 按照盧霽的意思,那后生是這幫匪徒的對家,潛伏進打探消息。陸法師娘認出了他的身份,于是與賊人鬧掰不干,才有了當日街上的鬧劇。 那日兩個鬧事的男人,一個想留住搖錢樹,另一個費盡心思要取件證物。什么一時色迷心竅,不過是打發盤問的借口罷了。 「那婆娘確實是個極品,」盧霽嘖了一聲,「難怪能哄得這么多男人為她賣命。」 「住嘴!」謝迭云用力拍了一把桌子,「你怎么張口就污人清白。」 但是后者還是那幅吊兒郎當的樣子,絲毫不知自己說了什么不堪入耳的蠢話。 謝迭云盯了盧霽好一會兒,確信這人無藥可救,便從他手上搶過拓片,收拾收拾衣服出門去了。 榕仙廟在城外,平常沒有節日,人也不算太多。 雙手合十跪拜,他學著旁邊許愿的信徒,也請了一盞香燈供在座前。殿內煙霧繚繞宛如神宮仙境,香味濃郁,又好像剛剛下過一場大雨的樹林深處,和別座濃煙嗆人的廟宇截然不同。 上過香后,他便向當值的神婆尋找姓陸的小姐。 瓏娘早聽說了陸均荷前日的事情,一下便認出了謝迭云。 她見謝迭云俊俏高挑,又是軍家的人,高興極了,領他到偏房坐下,絮絮叨叨為陸均荷說了一串好話。還是謝迭云再三請求,瓏娘才戀戀不舍地出門,把陸均荷叫了過來。 「謝教頭。」 他轉身,門外陸均荷依然是一身水粉色,手里拿著一個餐盤,里頭是幾枚沾了紅的點心,還有一壺剛泡好的茶。 「麻煩法師娘了。」謝迭云起身抱拳,向她行禮。 聽到這個稱呼,陸均荷臉色變了些,不過陰郁一閃而過,謝迭云只注意到她比春陽明媚的笑意。「叫我均荷便好,瓏娘還沒正式收我呢。」 「謝教頭可是找到了我當日丟失的玉佩?」陸均荷低頭不看他,為兩人各倒一杯茶。 「謝某慚愧,那些混子雖已落網,卻沒找到當日搶劫的后生。」謝迭云搖頭。 陸均荷叼著茶杯,嘟著嘴點點頭。 「謝某此次前來,」謝迭云猛灌一口茶,從袖子里掏出盧霽給的拓片,「是想問問玉佩的事情。」 小神婆接過紙片,「請講。」 「法陸姑娘是如何拿到這枚玉佩的?」 「咳咳,」陸均荷想了一會,「奴家說的話,謝教頭當玩笑聽也罷。均荷所托非人,過的根本不是人的日子。有一回發熱病,夢里有人給我塞了件冰涼的東西,第二天就退燒了。」 她舉起拓片,「就是這枚玉佩。人說我該到這來,我便來了。」 「陸小姐外祖家在桃溪城中,他們一定為您在廟里燒過香。」謝迭云雙手合十,朝著正殿的方向拜了拜。 陸均荷有些詫異,「外祖?」 「那日和你在一塊的容小姐,不是陸小姐的表姑嗎?」 「哦」她恍然大悟。那日容姺隨口扯的謊話,她之前還沒放在心上,「你說她像你一位故人來著。」 謝迭云搖頭,「容小姐與我不相識,我不敢說那樣的話。」 「陸女可以問問那位故人嗎?」陸均荷又為他滿上一杯茶。 桃溪出好茶,任地祥霧更是極品,香氣撲鼻,比酒醉人。 「我幼年的恩人,救過我的命。」 謝迭云捧著茶,想起了十年前的雨天。他被人抱回家去,洗凈吃飽后,也喝了一碗香氣四溢的桃溪春茶。 陸均荷看他皺眉,便明了他有難處。她于是把話題岔開,聊起了那幫盜墓賊的事情。 向陸均荷說了上午的見聞,又寒暄過兩句,謝迭云便借口公務在身向她請辭。 他原本一直和同僚睡通鋪,最近才得了一間單獨的院子,還沒來得及清掃,家里空蕩蕩的。吃過便飯,打水沖涼,躺在簡陋的臥床里上,謝迭云忽然覺得,或許自己已經到了成家的年紀了。 不過自己也不知道家該是什么樣的。親娘早逝,爹又不是個東西,十歲上就成了吃大街的孤兒,四海為家,一直是一個人。 唯有十年前,從城里失蹤的那幾個月里,他好像是找到了家的然而他對這段時間僅有一點淺薄的印象。 雨夜當中,不知道從哪遇見的圍龍別苑,還有身為屋主人的舞刀女俠這么多年,他上山尋過無數回,到底是沒有找到那扇紅門。 或許真如盧霽所言,自己那時過的是吃田鼠、睡狐窩的野人日子。不過為了欺騙自己,把它美化成了一段奇遇而已。 可是這無法解釋自己學到的一套刀法,一口流利的官話還有見到容小姐時,那莫名的熟悉感。 油燈寶貴,他舍不得點。云層罩著月光,屋里一片黑暗,腦中思緒紛亂,不到半刻卻也睡得香甜。 夢里也是一團混著祥霧茶的木香。 他站在下過雨的森林里,看不清周圍是個什么情況,只覺得到處都在濕噠噠地滴水。香氣濃郁,模糊了他的視線,周圍的景象也變成了光陸迷離的仙境。 一位身著綠色禮服的女子站在他前方不遠處,懷里抱著一只狐貍,頭上金簪爍爍,腳下步步生蓮。狐貍叫了一聲,從她懷里逃走,女子便向他款款走來。 他不敢抬頭,只敢盯著女子蓮花織金的月色羅裙。香氣越來越沉,他甚至分不清那女子是走著來的,還是飄著來的。 「給。」她說。 謝迭云手上被她塞了一塊冰涼的物體,一塊白玉的玉佩,系著精致的紅色穗子,圖案是兩顆互相糾纏的榕樹 正是陸均荷遺失的那一塊。 他猛然抬頭要看那女子的臉可是來不及了。她身后的光芒忽然刺眼,將她的面容囚在黑暗之中。他只來得及看到女子尖尖的下巴,以及一枚如梅花一般的唇 然后便忽然驚醒。 自己還在這間空蕩蕩的臥室。烏云散去,月光灑落房間,將僅有的幾件家具照得一清二楚,什么人都沒有。 「呼」 又是這樣的一個夢。 他搖搖頭,平復了呼吸,打算起身接杯水喝,卻發現右手多了一個冰涼的硬物。 對著月光舉起查看,這就是那枚通體無瑕的白玉玉佩。 | 10.5 彩蛋 這人的家怎么這樣簡單。 容姺披著斗篷推開門,看見床上熟睡的謝迭云,又掃了一圈屋子里放的東西,搖搖頭。 陸均荷想找個借口再見他一面,想把玉佩偷偷送給謝迭云,好讓他來尋自己。只是她自己晚上沒法出門,好說歹說,花了大力氣求了容姺幫她做這件事。 那妖精可是白毛的狐貍啊,誰忍得住呢。 這間屋子位置不錯,沒什么蚊蟲,夏日炎熱,屋主就沒裝蚊帳。容姺小心翼翼地坐到他床邊,端詳著謝迭云熟睡的樣子上次見他,被他的鎧甲和長刀誤導,居然覺得他英姿颯爽,是個典型的習武少年。 平靜的睡相下,修長的睫毛時不時抖動一次,散落的長發披在身上,十足十的儒生樣。 但是也不太對。他半裸的身子被月光照著,肌rou起伏,線條完美。他比云豹纖細一些,但是論體格,未必會比松煙差 想什么呢。 她拍了自己一下,脫掉卿月的斗篷,從懷里掏出玉佩,塞到謝迭云手心里。 這個動作好像把他弄醒了些,嘟嘟囔囔地說了些話,呼吸也急促上去。 「睡下吧。」她撫著謝迭云的發,在他額上親了一口。 謝迭云額上便多出了一枚梅花形狀的蜂蠟唇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