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對不起
14、對不起
有時,你會認真躺在床上思考五分鐘人生到底有何意義,而下個五分鐘你就會頂著一頭亂發站在洗漱臺前,刷牙時恨不得將臉貼到鏡子上去,慣例要齜牙咧嘴看著刷頭旋轉過每一個齒縫,心里默數著一二三四,當牙刷震動正好落在三十上,你便覺得今天有了一個好開端。實際上,那只是你手上的牙刷在提醒你要換邊了。可你仍然樂此不疲,將這當作與自己的一場命運游戲。 你搭乘的電梯停在九樓,你往里邊又動了動身,妄圖在人擠人的電梯里留出點空位給門外那位注定進不來的倒霉蛋。電梯很快開了門,你望著樓層數字,模模糊糊地想,要是這電梯此刻掉下去會怎樣?往電梯外看看,倒霉蛋一派斯文,朝電梯內的人擺了擺手,隨即向后退了一步。 一旦有了這樣的念頭,就好像有涼氣從腳底下冒了起來,你猶豫地向前踏了半步,那站在電梯外的男人皺著眉頭不著痕跡地往后退了半步。而你踏出的這半步,讓即將合上的電梯門又打開了,里邊頓時響起了幾聲抱怨。 要說你有什么毛病,最大的問題就在于這么個易尷尬的體質,聽見別人的抱怨,這踏出去的腳就收不回來了,索性心一橫踏出了電梯。 而此時你看見電梯外那男人擰著眉頭盯著你。 你轉過身,電梯已合上門,樓層跳轉到數字八,你在九樓,摸出兜里的手機,時間顯示在早上八點二十四分。 不會遲到吧,樓層到七,你不知怎么突然緊張了起來,頗有種心驚rou跳的感覺。身旁的男人也在此刻冷笑了一聲。 嘿,神經會不會太敏感了。你想著要不然干脆去走樓梯好了,正想轉身,那倒霉蛋卻拉住了你。 你聽出他語氣里邊的咬牙切齒,卻沒聽太懂他說了什么。 呃,不好意思,麻煩你再說一遍? 大約是你滿臉都掛著大大的pardon,他好心地向你露出了獠牙。 我說,你欠了我一條命。 那個命字恰好一秒不差地落出一聲巨響,你抬頭再次看向電梯,樓層數字閃爍過后歸于黑暗,如同那臺滿載了的電梯。 而后的一切就變得十分,十分,難以形容了。 你如今不再思考人生有何意義這類形而上的問題,反倒是擔憂著一個切實存在而又切實不存在,但性命攸關的問題。 當你僥幸逃脫以后,便連朝反光處看一看都心驚膽顫。那東西時不時便從鏡面反光里沖你說上一句:你欠了我一條命。 你十分想去求神拜佛,但都說平時不拜神,有事才求神,請問神是欠了你什么? 這么一想便十分拒絕。 有時,你會在床上認真思考五分鐘今天那東西會出現嗎,而下一個五分鐘你便頂著一頭亂發,看著鏡子里你的眼睛里遍布血絲,而那斯文男人站在你身后半步,直勾勾盯著你。 好好好,我欠你一命,求您趕緊帶我走成么?你把塑料杯摔到鏡子上,很是沒用,不敢摔牙刷,牙刷比塑料杯貴多了。 唔。他思索了一下,也不是非帶你走不可。 你靜候著他說話,他略略笑了,露出兩粒尖尖的牙。 那天本該是你死了的。他輕聲解釋道,我是來收魂的,電梯內九個人,而今我收回八個魂 哦。你冷淡地應了一聲,你也不好交差是吧? 這可真老套。 紅綠燈,人行道。 紅燈轉綠,你迷瞪地想往前走。 小心別被車撞了。 他涼涼地一句話,當真是不懷好意,你頓了腳步,一輛壓著秒數闖過黃燈的車風馳電掣地沖過人行道。 真謝謝您,欠您兩條命了啊?可惜我就活一世,付不起利息。 你開始懷疑這一切都是你的幻覺,也許你已經精神分裂了,出現了幻覺和幻聽的癥狀。囿于管他什么鬼呢的心態,你始終沒去醫院診斷,但除了這東西以外,生活里的一切都正常得不得了,那么,管他什么鬼呢。 有時,你會在躺下身時,朝腦門后問一句。 你還在嗎? 嗯。 當你聽見他的聲音,不由自主想起那個笑話來。 如果你一個人住又害怕鬼,就別關燈,睡前大喊一聲麻煩幫我關個燈。早上醒來看見燈沒關,證明世上沒鬼,看見燈關了,會幫你關燈的鬼想必是個樂于助人的鬼,也就不用怕鬼了。 人生有什么意義呢?你不知怎么,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那東西聽。 有時我倒覺得活著不如死了干脆。你說道,那些人去了哪兒? 你是怎樣的存在?靈魂?鬼魂?鬼差?你呵呵笑了一聲,假如我沒死于意外,你是不是得一直跟著我啊? 沒有回應。 看來這世界上沒鬼,你閉上眼。 八點二十分,你急匆匆擠進電梯。 電梯門幾乎貼著你的臉合上,電梯下行,你摸了摸兜,暗罵一句靠,手機沒拿。 恰好九樓有人搭電梯,你琢磨著從九樓折回家,去取手機。 這個倒霉蛋十分幸運啊,你想著,要不是你忘拿手機,他就得再等幾分鐘才能搭電梯下樓了。 門開了,你沖著他笑了笑,跨出電梯。 他不明所以,沖你做了個擺手的動作。 我忘拿手機了,回家拿,你進去吧,沒滿載。 謝謝。他笑,正巧我也急著上班。 八點二十四分,你茫然地順著人群從樓梯間下樓。 你從夢境中驚醒,握緊了手上的藥盒。 醫生問你,如果世上真有鬼,你會對他說什么? 你心上頓時又抽搐。 對不起吧。 你說,對不起。 隨后你哭了。 這就是世界結束的方式,并非一聲巨響,而是一陣嗚咽。 你抬頭,目光看向病房的角落,空白的墻壁前站著一個人影,你眨眨眼,他便在你的眼淚中消失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