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醬油炒飯

    在南方每年到了秋天，總要想起陶然亭的蘆花，釣魚臺的柳影，西山的蟲唱，玉泉的夜月，潭柘寺的鐘聲。

    因為全世界有那么多的秋，年輕時李橙子便總像個旅人，她還特意去皇城腳下的破屋子旁自帶一杯濃茶，非要體會什么郁達夫的愁。只如今的一城早不是戰亂的當初，你能看得到很高很高的碧綠的天色，卻難聽得到青天下馴鴿的飛聲。

    或許是一城的腳步太快了，在李橙子向學生們播放她當初的視頻時，除了能窺得那個年輕而充滿朝氣的自己，目之所及的都是嶄新的時代面貌，讓她們去體會景色中蘊藏的故都眷戀，還不如三秒路過的游戲卡八折有魅力。

    以景融情，是理解中常寫的詞匯。李橙子在教學中百般強調，仍有學生不解其意，她也清楚，這幫猴子們是二十一城土生土長的人，哪來的什么經驗去體會故都的秋。她倒是有，她說了，學生也不懂啊。

    二十一城處在不南不北的交界，大概用冬天沒有暖氣但可以生凍瘡來形容，她打小是正兒八經的北國子民，經歷四季變化，享受著霧霾與沙塵暴的特產，是陰錯陽差才來的普華教書。

    今年過年時，父母安排的那場局，就在老家三城那邊。

    李爸李媽雖然不是什么先進人士，但也不是激進的封建殘害。

    說是相親，整場飯局就是兩家人的年前敘舊，兩位爸爸談談山河，兩位mama聊聊婆媳爛事，兩位小輩捧著飯碗吃了個撐，半個兒女姻親的字都不提。

    精明。李橙子暗嘆。但如此，她確實也對宋青榮此人沒什么反感或偏見。兩人加了微信，就不再多說什么。人家沒擺出富家公子款，她也不用拿出女權大義的旗，不然顯得像個神經病一樣。

    她一慣討厭規板的事物，相親確實是規板，但面對規板而產生規板的反應，也讓她討厭。

    所以在宋青榮發來單獨吃飯的邀請時，她沒有拒絕，而是欣然應約：行啊，吃完上床嗎？

    飯局就在一家特色私房菜里，里頭的紅燒rou軟爛咸香而不油膩，是這家的主打。她們預約了席位，包房里偏于古色，配著茶室，服務員皆穿著改良版休閑旗袍，她來時嚇了一小跳，感慨道：吃個飯這么夸張？

    宋青榮笑笑，將菜單遞給她，開口的聲音溫和：沒辦法，低于這檔的我爸要罵我。

    這個吧。李橙子的新做的果凍粉的指甲戳在一個濃郁版醬油炒飯的圖片上，剩下的便由宋青榮做主，你在哪工作？

    二十一城。宋青榮也沒推辭，復點了一些基本菜式，便喚服務員上菜。

    哦那怪不得我媽把你夸得跟朵花一樣。這是私人訂制啊。

    醬油炒飯的黑是李橙子最喜歡的，老抽染在米粒上裹滿了醬油的香氣，那種咸咸的味道讓里頭的配菜的豐富感直接倍增，她上來就一口氣盛了一碗，拿著小勺吃的正美。

    宋青榮倒沒什么胃口，夾著三兩根青菜葉有一搭沒一搭的吃。他見李橙子心情頗好，也被感染了一點點情緒，眉眼舒展，他向后將單臂靠在椅背后抻了抻筋骨，便奇怪道：女孩子不是最忌諱碳水，我看你這么瘦，難道有什么秘訣吃不胖？

    吃點菜，這紅燒rou挺鮮的啊忘了問你忌口了，你吃紅燒rou嗎？

    吃的。李橙子應聲夾了片肥瘦均等的，將口中的咽了才道，當然是控制碳水的，只不過好久不回家了，你請我吃飯，我不能挑挑揀揀啊。

    下一次我請你，房間訂好了，別拒絕。她又補充道。

    宋青榮不是沒聽過李橙子的大名，三城雖大，但圈子也就這么小，她隨父母的意愿填了師范，按道理該是留在三城教書，在爸媽眼皮子底下當個乖乖女的。他沒見過李橙子這樣上來就問要不要上床，這樣第一次飯沒吃完就急于請回去的。

    他猜測她大概是有什么為人處世上的執著。

    他搖頭道：你不用這么著急還人情，我沒關系的，如果今天過后你覺得我不太好，不符合你的標準，心愿，你也可以提出來，我都能接受。

    你多想啦，我覺得你長得帥，是真心在追求你。李橙子真心解釋道。

    哦宋青榮笑笑，拿我打趣？

    事實上，李橙子在大學以前就一直安守本分的做個乖乖女，之所以這樣，是她審時度勢，日子會過得沒那么鬧心。她選師范的專業也不是全聽父母，她不排斥，又沒什么特別中意的專業，所以這樣沒什么不好。

    她看向宋青榮，他的臉較瘦，下顎線分明，單眼皮下的眼睛許是沒什么精氣神的緣故，睜不太大，但極為有魅力。她不得不承認這人長得真的挺帥的，筆直的白襯衣被人解開了袖口，規整的挽了上去，露出的這截小臂偏白，膚色均勻，行舉間的禮節一看就是從小到大暈染出的，沒有半點刻意。

    她停了筷子，開始飲宋青榮沏好的茶。

    你做什么工作的？李橙子問道。

    這些問題其實雙方父母早就告訴過他們，但親口問出的感覺還是不一樣的，難道要上來就自我介紹并說聽說你家里有三套房對嗎這樣才符合相親流程？

    李橙子覺得，他們二人在扮演偶遇上顯得非常有天賦，說不定日后在扮演夫妻恩愛上也會有新的默契。

    電廠的。剛進廠的時候就跑跑一線，還爬過電線桿子，現在混的久了，跟著班長搞脫硫，混了個組長當當。宋青榮平靜的敘述，教學生累嗎？高中生是不是好一些。

    算了吧，當班主任就是我學語文的孽，沒猝死就是我幸運。

    宋青榮聽后哈哈笑道：還以為你們有寒暑假的凈享清閑了。

    李橙子冷哼一聲回道：我還當你們國企員工可以直接開始養老呢。

    哪跟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