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篇·第二章（宋譚篇）

    靜玉和茹秀是九歲時被送進(jìn)來的，二人一同入府，和一眾入府的新丫鬟沐浴好更換上新衣服站在庭院中。

    那時北方正鬧饑荒，百姓拖家?guī)Э诘奶用?，運(yùn)氣不好的人就餓死病死在逃亡的路上，運(yùn)氣好的人就靠啃啃樹皮草葉堅持下來。靜玉就是運(yùn)氣好的那種，她隨爹娘一齊逃到了京城，卻沒能進(jìn)入城中，原來是流民太多，為了維持城中秩序，皇帝下令管控關(guān)閉城門，只派人在城門外施衣布粥，暫且安撫流民。

    于是衣衫襤褸風(fēng)塵仆仆的流民們在城墻外將就了幾個晚上。這幾個夜晚真是漫長又煎熬，流民群里三教九流什么樣的人都有，不停有人丟失財物、孩子，第二天晨光熹微時總有人發(fā)出痛苦的哀嚎聲。

    后來有人抓了一個偷東西的小賊。

    那是個二十幾歲面黃肌瘦的小伙，幾個大漢一擁而上，拳腳如雨點(diǎn)般落下，小伙臨死前不停地發(fā)出哀嚎求饒聲，那聲音宛如一根鋼針一般扎刺著她的耳膜，她縮在母親懷里微微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所有人都在冷眼旁觀，竟無一人上前制止。

    原來饑餓和寒冷早已讓人變得麻木，人們早已失去了秩序。

    那時她看眾人的眼神，仿佛是一個個眼冒紅光的野獸。

    他們就這樣在城墻外待了一個月，眾人期盼著皇帝早日能想出解決的辦法，邊期盼邊在城外搭起了簡易的帳篷，在外面簡易過活。

    夜里還有人跑到墻下拉屎屙尿，原本干凈整潔的城墻都變得臭烘烘的，味道彌散在整個京城的上空，原本華美瑰麗的京城仿佛成了一座臭城，就連守城門的士兵都會露出嫌惡的表情。

    眾人已經(jīng)有一個多月沒有洗澡了，這種骯臟的情況下自然而然地爆發(fā)了瘟疫，不斷有人發(fā)燒倒下，有人抱著孩子哭喊著拍打著城門，請求皇帝派人來醫(yī)治。

    眾人對疾病的恐懼和對皇帝三個月來的無作為產(chǎn)生了怨恨，這種情緒達(dá)到了最高峰。

    有人揮手號令群眾攻入城內(nèi)，勢必要找皇帝討要個說法。

    這一場暴亂當(dāng)天便被鎮(zhèn)壓下來，手無寸鐵的暴亂者被騎著駿馬手持長槍的士兵逼退出城外，擠攘推搡中靜玉的父母被人活活踩死，而她最終也被人販子趁亂撿走，最終賣入了候府。

    買她們的人是一位七八十歲的老伯，府里的下人都稱呼他為劉管家，而站著臺階上的中年男人是候府的主人

    這兩個長得水靈點(diǎn)，送到世子房里。

    他隨手一指，決定了她們下半輩子的命運(yùn)。

    老管家?guī)齻內(nèi)ヒ姼锏男≈魅?，靜玉和茹秀規(guī)矩地低著頭，正如前幾日管家教導(dǎo)的一樣，眼觀鼻鼻觀心。

    老遠(yuǎn)的她們便聽見院子里傳來的喧鬧聲，一個三歲大點(diǎn)的孩子騎著仆從在院里溜達(dá)，他一身錦衣繡襖，穿金戴玉，宛如天上的小仙人一般。二人立即明白，這便是他們以后的要侍奉的主子了。

    小世子抽打胯下馬兒的屁股，嘴里喊著駕駕駕，那奴仆手腳都磨出血，艱難地在地上爬行著，老管家畢恭畢敬上前說明情況，小世子只看了他們一眼，面露不耐，隨后丟下韁繩跑了。

    靜玉憂慮以后的日子，她進(jìn)府時多多少少聽其他下人提到一嘴西南院里這位，現(xiàn)在親眼目睹，對往后的日子憂心忡忡，后來她也切身體會到這位世子的性情乖戾。

    他喜愛刁難下人，大概是覺得茹秀和自己是新來的欺負(fù)起來好玩，平日沒少恐嚇?biāo)耍热缤砩纤跋茨_，他會突然把腳盆踢翻，讓洗腳水濺得茹秀滿身都是，然后看著跪在地上連連磕頭道歉的下人笑得樂不可支；要么便是覺得無聊的時候突發(fā)奇想，把蘋果放在她其中一人的頭頂，威脅她們要是掉下去便要吃他兩鞭子，然后脫去衣物在府里跑兩圈；或者半夜故意溜出去，讓整個府里的人提燈尋找，然后害得靜玉她們因看管不力被候爺夫人怪罪；又或者看不慣某個得寵的姨娘便偷來她的貼身之物丟到馬夫房中，害得殷安候不分青紅皂白，一氣之下將那兩人杖斃。

    他這么小，卻把人性的惡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因靜玉無意中撞見，便目露寒光警告她，嚇得靜玉寒毛倒豎連連點(diǎn)頭。

    往后她二人愈加小心侍奉，靜玉和茹秀本就是機(jī)靈的丫鬟，懂得察言觀色，加上模樣討喜，幾年慢慢相處下來，她二人也摸透了宋譚的脾性，與世子建立了深厚的情誼。

    宋譚雖性情古怪，但長久相處下來也知那是表面，若有人真正走進(jìn)他的內(nèi)心，得到他的認(rèn)可，那他便會交托出自己的一片真心。

    外人只艷羨她二人能得到小世子的偏愛，卻不知她們背地里付出了多少的努力。

    宋譚入學(xué)后，對外人依舊是那副橫行霸道的模樣，在書院肆無忌憚地欺辱同窗。因?yàn)楸澈笥谢噬虾吞笳种?，他并不害怕得罪人，只有一個例外，那便是將軍府的盛大小姐。

    他若是不小心把人砸破了頭或者是推進(jìn)了水里，皇帝舅舅便會派李公公親自把他揪去將軍府道歉。這是宋譚第一次碰了一鼻子灰，所以他一直懷恨在心，而那位盛大小姐也不是位好惹的主兒，她可記仇著呢!要是兩人在書院里碰著，她總會率先發(fā)出一聲怪笑，仿佛在嘲笑他的無能，吸引著小世子抬頭，二人立馬便開啟一番唇槍舌戰(zhàn)。

    盛若蕙牙尖嘴利，嘲笑他蠢笨如豬，連論語都背不上來，宋譚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每次遭到先生斥責(zé)，聽見盛若蕙發(fā)出的嗤笑聲都不是自己的幻覺。宋譚嘴巴笨拙，平日只知道仗勢欺辱人，如今卻踢到了塊鐵板，說不出半句反駁的話，后來一氣之下再也沒有上過文學(xué)課。

    書院里發(fā)生的事情，宋譚回家后自然就說與靜玉她們聽了。

    茹秀聽了直呼可惡，幫著宋譚說話，哄得人心情舒適。

    后來的每個日夜里，靜玉從主子口中聽見最多的也是盛若蕙這個名字。

    盛若蕙，可惡。

    盛若蕙，丑八怪。

    盛若蕙，以后一定嫁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