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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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從云的裂縫里射出來,黃橙橙的射線,鏤雕折扇花紋一樣,微微蒲扇著熏熱的風。 庫贊瞧見她了,坐在馬路邊花叢的瓷磚臺階上。他沒靠近,在周遭走動,白橙色的光隨著他的目光移動,像是舞臺上轉動的燈柱、薄紗,連芙蕾雅都像是舞臺上的演員,坐在那里,仰著下巴,舒展身姿,漂亮到有些虛假。 手指在褲兜里摩擦,他的目光在芙蕾雅身上久久停留。他幾乎不可思議,如此明目張膽,近乎無禮的目光,芙蕾雅居然一無所察。 他又看了一次她。緩慢的、仔細的,像是電影銀幕里女主角第一次出場那樣,從腳開始交疊晃蕩著的黑色皮鞋,白色的短襪,一只長一只短,到腿裹在紗裙里,到胸她確實長大了,再然后是領子,脖子再往上,男性化的下巴,筆挺的鼻子,最后是眼睛,閉著 庫贊頓住了。他又看了一遍,又一遍,又一遍。 他皺起眉頭。 她變了。庫贊心想,有點懊惱。 常有那種事,某一天,突然回想起童年聽到過的某首歌,欣喜不已,喜歡得發瘋,但忘了名字和具體歌詞,全部曲調,只有朦朧片段在腦中回響。當你費盡心思,耗盡手段,終于找到那首魂牽夢繞的歌,正襟危坐準備再次聆聽,可當第一個音符響起,如遭雷劈根本是一首庸俗之作!毫無可取之處。 庫贊現在的心情和這種感受有些相似。他對芙蕾雅的記憶還停留在四年前,那個無憂無慮、橫沖直撞在奧爾杰克斯森號上自由自在的小海賊,明亮、耀眼,太陽一般灼目。 雷利、香克斯這些一直注視著芙蕾雅的人當然知道芙蕾雅身上起了變化,但終究潛移默化,每日都看見她,習以為常,不以為怪。但庫贊,四年空白之后,驟然再見,試圖把現在的芙蕾雅和過去的身姿交疊在一起,卻總是發現不是哪里多出一塊,就是這里少了一塊。四年在她身上起到的變化還是多少改變了她。 他看著她,看那個黯淡的太陽,火光快要熄滅,隱隱約約一顆死星,只殘留有幾絲舊日的烈火,還在垂死掙扎,依稀還能看見舊日輝煌的影子。 那點影子讓庫贊不愿意放棄。 或許她只是不開心。庫贊猜測。 芙蕾雅要是不開心,可是很糟糕的。他根據過去的回憶思考,不是揪他的頭發、折磨他的欲望、又故意不滿足,閑不住地折騰人,非要他抱著她、給她看冰花、玩冰庫贊、用盡一切手段哄她高興,才拍著手,狡黠地眨眼,笑嘻嘻地施舍他一點歡愉。 他回憶起這些記憶,沒注意到自己又在微笑了。他走向芙蕾雅,在幻覺里走向自己舊日的回憶。 那雙他最喜歡的眼睛倏地睜開了。蘋果綠淺淺明亮的光一閃而逝,緊接著是長久的暗啞,綠色黯然,沉入黑色中。 庫贊撓撓頭,思索還有什么手段能讓芙蕾雅開心。他提出請芙蕾雅吃飯,芙蕾雅思索片刻,點點頭。 頓了頓,她側著抬頭,眼睛瞟了眼庫贊,小聲說自己想吃72號那家烤rou。于是他們去吃烤rou。 飯吃得很安靜,庫贊沒吃多少,撐著下巴看芙蕾雅腮幫子吃得鼓鼓囊囊。她狼吞虎咽,很快吃完。 庫贊想說點什么,又覺得沒什么好說。他撓著腦袋,看向芙蕾雅。芙蕾雅正好看過來,四目相對,都走神了偏科,半晌庫贊抬起一只手,慢悠悠地說,下次見。 芙蕾雅遲疑了一下,也說下次見。 不過等兩人回到自己家,想的都是:真的還有下一次嗎? 庫贊喚醒了芙蕾雅的記憶,她跑回自己屋里,脫下衣服對著鏡子照。十五歲的她,中性打扮 明亮、耀眼、灼目的太陽。鏡子里的女人姿態柔美,但安靜、黯然、太陽僵死前的余暉罷了。 她有點痛恨自己了。 雷利回來,在自己屋里沒看見她,來敲門。芙蕾雅當沒聽見。雷利又走了。她咬著舌尖,想起庫贊,趴下從床底下把尼約德撈出來,又去找雷利。不管怎么樣,他確實是個好老師。 雷利有些詫異。芙蕾雅只說自己在香波地遇到了過去認識的人。雷利在腦海里替她齊全話語。沒能會停下來等她,過去不如她的人大步向前,把她甩下,她一定受了刺激。 殊不知,芙蕾雅確實受了刺激,但是是另一種刺激。 庫贊回到馬林梵多,回想一天,總覺得虎頭蛇尾。他帶著一股子勁頭去,卻好像一拳打到棉花上,期望沒得到滿足,有點憋屈。 他并沒有很快再去見她。他在遲疑。 毫無疑問,芙蕾雅變了,但他又總能在她安靜庸人的外表下隱約窺探到當年的異教女神。 時間久了,那點念想又大起來,對芙蕾雅的思念又纏繞上庫贊的思緒,他開始忘記失望,專注地記住了她身上仍保留住的魅力。 一個月后,他又去了。 一個月后的天氣跟那天幾乎一模一樣,芙蕾雅挎著花籃,坐在同一個街邊花壇上,也與那天一樣。強烈的陽光照到芙蕾雅身上,顯得她蒼白的臉色有些透明。 她這次很快就發現了庫贊在人群里看她。 她還以為他不來了。 她抬頭看他,他也低下頭看她。他一瞬間又發覺了,她不開心。 長久的悒悒寡歡在消磨他的女神。 他想讓她高興,可她喜歡什么?庫贊不知道。他們在荒島上沒得選,似乎能到手的破爛她都很喜歡。 她總該喜歡游樂園吧?沒有人不喜歡游樂園。 庫贊提出邀請,芙蕾雅點點頭,兩人一起去了游樂園。 可約會進行得很不順暢,庫贊很快就發現自己錯了,就算再喜歡游樂園的人,來得次數多了,也就變得沒意思了。芙蕾雅對香波地游樂園熟悉得早就印到心里了,那還有什么樂趣。 庫贊坐在摩天輪里,有些挫敗。芙蕾雅坐在他對面,狹小的空間里,兩個人的小腿挨著,白色海軍制服摩挲黑色棉麻褲子。 天際玫瑰紅暈開,芙蕾雅扭頭看出去,夕陽沉甸甸的大火球,沉下海面。多嗎熱烈的火啊,可沉進香波地死一般沉寂的海里,連一點浪花都沒激起來。 血紅映照進摩天輪的小隔間,兩人身上沾上玫瑰紅,夏日熏熏熱氣上走,狹小空間里陡然燥熱起立。 小腿摩擦的觸感變大,引起激蕩,芙蕾雅轉過頭看庫贊,他也在看她。空氣中欲望流動。 芙蕾雅想起四年前,她和庫贊的感情一直都是由欲望開始,欲望通往內心,性欲鏈接愛情。在那座島上,連欲望都干凈純粹,帶著野性,想要就要,想干就干。 不像現在,遲疑、遲疑、再遲疑。 庫贊。她忽然張口說,去找點樂子嘛? 他們下了摩天輪,直接沖進不法地帶。芙蕾雅對不法地帶的熟悉程度也庫贊咋舌。她近乎是直接就帶著庫贊沖進了海軍一直找不到那的伙海賊老巢里。 芙蕾雅跟他們曾經單方面結了仇,但她一個人打不過,讓雷利去教訓他們又太想小學生打架叫家長,只能對他們磨牙,猶豫要怎么辦。 可現在她現在不想再猶豫了,說干就干,帶了庫贊,直接沖進去,大喝一聲,抽刀就砍。 敵人很快反應過來進行反擊,寒冰驟然從芙蕾雅身后漫出來,擋住砍向芙蕾雅的刀劍,凍住海賊們的小腿。 場面朝一邊倒去。寒冰、武裝色,鋪天蓋地,氣勢磅礴。 芙蕾雅的戰斗方式還沒變,橫沖直撞,大張大合。這不是一場容易的戰斗,她不理會一切詭計和戰略,正面用氣勢傾倒碾壓過去。 血rou橫飛、拳拳到rou。芙蕾雅的臉被血盈紅,眼睛因為血液映照,變得更綠了。她很久沒有如此暢快的打架,不禁在揮刀的時候咧開嘴樂了。 庫贊掏出電話蟲給羅西南迪打電話,讓他帶人來不法地帶收拾場面。 芙蕾雅翹腿坐在尸堆上,屁股底下海賊們誒誒呀呀的哀嚎,芙蕾雅置若罔聞,認真看一本漫畫。她剛在在地上發現的,她還沒從看過這一本。 庫贊放下電話蟲,扭頭看她,發現她不自覺地在哼歌,沒聽過的歌,西海風格的兒歌,很可愛的曲調。 他走過去,芙蕾雅抬頭,庫贊的吻落下來。 歌聲斷了,芙蕾雅往后一靠,撅起嘴,不滿地嘟囔: 我就知道!你來找我根本不是想我,就是想跟我上床! 要是剛在在游樂園,庫贊親她,她肯定會生氣,但現在剛打完一架,腎上腺素還沒降下來,她心情很好,口吻最多只是有點埋怨。 啊啦啦,兩件事可以同時進行吧。 芙蕾雅把漫畫書拍在他臉上,可以!你繼續想吧! 庫贊把漫畫書拿下來,跨步坐到她身邊,伸手摟住她的肩膀。芙蕾雅扭了兩下,扭不出庫贊的手,鼓起臉頰瞪他。 庫贊伸手在鼓鼓的臉頰上捏了一下,芙蕾雅一下漏了氣,噗的一聲。庫贊偷笑。她瞪大眼睛,怒氣騰騰。 她撲上來打他,庫贊抱住她的腰,芙蕾雅在他的腿上撲騰,扯他的頭發,把他扯得歪著腦袋直皺眉。 末了,那小東西還要罵他:庫贊!你干嘛長這么硬的頭發,我的手都硌紅了! 聽聽!聽聽! 這庫贊能忍?!他簡直忍不了,低聲道歉:嘛嘛~天生的嘛,我也沒辦法,芙蕾雅就原諒我吧。 芙蕾雅哼的一聲揚起下巴。 不原諒? 不! 庫贊瞇起眼,危險地說:那就沒辦法了,這可是你逼我的。 芙蕾雅警惕地看著他。庫贊伸手在芙蕾雅腰側搔癢,手指不輕不淡從腰上碾過,芙蕾雅抵抗不住生理上的笑意,笑了起來。 庫贊!哈哈哈哈哈哈哈住手! 芙蕾雅在庫贊腿上扭來扭去,想要躲掉他作怪的手,可怎么都躲不過去,癱在庫贊身上笑得無力,淚花掛在眼邊。 庫贊停下扶住她的后腦勺,芙蕾雅側過頭。兩個人貼得極近,芙蕾雅看他一會,描摹他的厚唇,有點想親他,于是就主動親他。 羅西南迪匆匆帶著人從馬林梵多趕來就看見這樣一副場面,大吃一驚,猛地絆到自己,啪嘰摔倒地上,又因為慣性滑到芙蕾雅和庫贊腳下。 庫贊見怪不怪,芙蕾雅低頭詫異地看他。 羅西南迪在地上躺了一會,淡定地爬起來,想對庫贊發火,目光一觸及芙蕾雅,看見女人坐在庫贊腿上,姿態親密。羅西南迪陡然臉紅,結結巴巴,手足無措,腳下一慌,又原地摔了一跤。 芙蕾雅忍不住鼓起掌來,一面迷茫地問:庫贊,這是什么助興表演么? 不,這家伙只是天生馬虎而已。 羅西南迪趴在地上的背影蒙上一層灰敗的顏色。 他又爬起來,咬著牙對庫贊說:庫贊中將!你把工作扔下就是來泡妞的嘛?! 嘖。庫贊不耐煩,副官的意義不就是去處理那種無意義的文書工作的嘛! 他拉著芙蕾雅站起來,立馬就走,甩甩手,把工作交給羅西南迪,把這群海賊帶回去吧。 芙蕾雅走遠了還在回頭看他,不到一分鐘,那個金發海軍又摔了一跤,芙蕾雅第一次見這種人,有意思極了,她簡直移不開眼睛。 庫贊抓住她的腦袋,把她的視線轉回來。 高興了? 你副官真有意思!下次也帶著他來找我嘛庫贊! 想都別想。 庫贊見她又鼓起臉頰,眼睛狡黠地眨動,腳步一跳一跳,又走回神壇上了。 庫贊在路口一頓,轉身問她: 去70號那邊? 70號到吧80號都是旅店。 芙蕾雅看著他,目光漸漸透過他,投注在遠方,又恍然斷回來。 好啊。她說,咧開嘴笑,心里帶著一種報復性的快感。 她想要,她就去要,快樂就在眼前,她才不要去管雷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