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果香·叁

    殘霞漸隱，鉛灰色的暮靄悄悄染上天際。

    穿竊藍職業裝的女秘書走進簡溪辦公室，恭敬問，請問簡先生還有什么吩咐嗎？

    簡溪搖搖頭，微笑道，辛苦了，你可以下班了。

    秘書走后，偌大的辦公室只剩下簡溪一個人，他走到窗旁，凝視街外漸次亮起的燈火，心中愁緒萬千。

    他這般在商場搏殺，為的也不過是守住簡家，守住心愛之人。

    可是現在呢？如同笑話。

    他最心愛的女人，兩小無猜，青梅竹馬，從小守護到大的木木，居然不要他了，跟一個只見過幾次面的小流氓跑了。

    小流氓這三個字，對于上海灘正正經經的人家來說，無疑是晴天霹靂。誰會將自己女兒嫁給流氓？他幾乎可以預見，屆時林瑾與林母之間的一場大戰。

    他想到這兒，眼神忽然變得凌厲。

    不，他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馬當路上的第二求知小學堂剛放課，不參加晚托班的學生，正一波波從里面走出來。

    林瑜看到站在校門口的簡溪，連忙撲過去，喜滋滋喊了句，簡大哥，你怎么來了？我姆媽呢？

    伯母有事，臨時讓我來接你，簡大哥帶阿瑜去霞飛路吃大菜，好不好？簡溪揉了揉林瑜的腦袋，將他抱在懷里，上了奔馳汽車。

    大菜就是西餐，林瑜不怎么喜歡，不過他喜歡那里的火燒冰淇淋，遂點頭答應。

    汽車上，他問簡溪，阿姐不和我們一起去嗎？

    簡溪笑，你阿姐今日上中班，我們吃完去給她送飯，好不好？

    華燈初上，星點霓虹如長耳兔的紅瞳般迷人。

    簡溪吃完飯帶著林瑜前往四馬路，中途路過冠生園，又買了兩斤五香牛rou干。

    林瑜邁著小短腿，沖進藥房，嘴里只是嚷道，阿姐，我們給你帶好吃的了。

    簡溪則跟在后面，親手捧著白瓷小罐，本笑意深深的臉龐，在見到林瑾身旁的陸嶼時，驟然怔愣，片刻后，方極力保持得體的微笑。

    林瑾沒料到他們會來，眉尖微微蹙起。

    簡溪視線落在柜臺，他們正在分食一盤開洋蔥油拌面，只不過林瑾的碗里，多了兩丸紅燒獅子頭。

    阿姐，你不來吃嗎？是天鵝閣的奶油雞絲烙面。林瑜接過簡溪手中小罐子，遞給林瑾，簡大哥說你最喜歡吃這個，我們特地給你帶了來。

    說著，他又揭開瓷蓋，露出象牙色的面條，只見上面起司烤得泛金微紅，這便先有一陣馥郁醇厚的香氣迎面送來。

    林瑾將小瓷罐端到柜臺，用小銀叉挑起幾根面條，出乎眾人意料，喂進陸嶼嘴里，甜甜地問，好不好吃？陸嶼吃完一口，她又叉起幾根，喂了進去。

    簡溪站在那兒，只覺渾身血液汩汩倒流，再好的修養也不能掩蓋他現在的面無血色。連帶林瑜都輕輕皺眉，他還從來沒見過自家阿姐喂人吃過東西。

    阿姐，他是誰啊？林瑜好奇地問。

    林瑾朝自家阿弟莞爾一笑，他是阿姐的男朋友，你就叫他陸大哥吧，不過不準回去和姆媽講！

    陸大哥林瑜歪過小腦袋打量陸嶼，只覺得他長得很好看，像是電影院屏幕上才會出現的大英雄。

    他笑了笑，忙從懷里掏出簡溪給他買的牛rou干，踮起腳尖，塞進陸嶼懷里，奶聲奶氣地說，陸大哥，你好呀，我叫林瑜，瓊林玉枝的林，瑜百瑕一的瑜。這是冠生園的牛rou干哦，可好吃了。

    還有你為什么喜歡我阿姐啊，她可兇林瑜話還沒說完，就被林瑾伸出手，將小嘴捂個結結實實。

    陸嶼俊龐浮出淡淡的笑，原來這就是小胖妞的弟弟，上次在糖果攤前都沒有看真切。

    他胸間的心瞬間軟了下來，難得柔下嗓子，蹲下身，同他聊天。

    夜風搖晃，店門口風鈴一陣輕響。

    小芳走進來時，只覺得氣氛詭異到極點，特別是站在遠處，一言不發，滿臉陰沉的簡溪，讓她完全顛覆從前對他的印象。

    林瑾同小芳交接完班次，便想和陸嶼一同走回家。

    簡溪卻坐在車里，對她道，木木，你不和我們一起走嗎？阿瑜很累了。

    阿姐，我們回家啦，我還要寫算數作業！林瑜從車窗探出小腦殼。算數老師很兇，要是完不成作業，一定會被打手心。

    乖，坐車回去吧，外面風大。陸嶼輕輕吻了下林瑾額頭。

    林瑾拉著他手，叮囑道，記得一有空就來找我。

    野男人馬上要換工作地點了，她知道他倆見面的次數會少上很多。

    忘不了。他捏捏她臉，將兩根小黃魚塞進她懷里，寵溺地笑道，買點自己喜歡的。然后又將她拉進懷里蹂躪好一會兒，才放她走。

    待林瑾上車時，林瑜已經呼呼大睡，橫七豎八，歪躺在她和簡溪中間。

    街上萬物，皆在月華中閃著蜜銀般的爍爍光芒，金發碧眼的俄羅斯女人，喝得醉醺醺，拉著印度阿三，跳著彪悍的哥薩克民間舞。

    簡溪坐在車上，眺望遠方景致，始終沒有開口。

    他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覺心中凄楚，仿佛有一把利刃在那里死死地絞著，如同當初知道父兄飛機失事時的心情。

    到了弄堂口，林瑾懷里抱著林瑜，對簡溪說，等我一會兒。便匆匆轉身進屋。

    等她再出來時，手里赫然握著一沓花花綠綠的鈔票。

    她將鈔票遞給簡溪，謝謝你陪阿瑜玩。

    簡溪低頭，看著她手里的那堆錢，臉龐綻露出極其苦澀的笑，木木，你一定要這個樣子嗎？

    連一頓飯錢，都要同他算得這樣清清楚楚。

    林瑾沒有多說什么，直接將那疊錢，塞進簡溪西裝口袋，然后轉身跑進屋子，消失在nongnong夜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