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休止符
08. 休止符
初語醒來的時候,腦袋昏沉,左手指尖正處于一種持續僵麻的狀態。血液回流的速度很慢,她下意識地想要起身。 可轉目竟看見一旁熟睡的女孩,和她同擠在一張狹小的病床上,將她擠到床沿,動彈不得。 她推推那女孩的肩,緩緩抽出被她枕靠的左臂。 女孩醒了,迷糊地揉著眼坐起身,懵然望著她。 初語也不說話,望著她時,唇角不自覺地浮起一絲笑意。 你還記得我么?片刻后那女孩問她。 初語點點頭,開口時聲音有些艱澀:meimei。 那女孩偏著腦袋,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初語輕咳了一聲,又道:嘉允。 你還記得我!女孩瞪大眼驚呼:你居然還記得我。 初語笑看著她,嗯了一聲,又問:是你送我來醫院的么? 你怎么醒了?你才剛輸完液。嘉允避開這個話題,扭頭望望天光微亮的窗外,又伸手撓下臉:你不困么? 初語動了動被壓麻已久的左手,起身下床,不困,你困的話就繼續睡吧。 哦,好呀。 說完就看著那女孩縮回被子里,毫不客氣地搶占了唯一的枕頭。 初語環顧整間單人病房,末了只好選擇坐在一旁的矮凳沙發上。她身上穿的還是昨夜的睡衣,上衣內里空無一物,只是外頭多了件陌生的男士襯衫。 清晨暖煦的天光照進屋內,在墻壁折射浮動出虛晃的光影。 胃部的隱痛仍殘留灌注在體內,初語靠坐在沙發里,回憶起凌晨發生的事,可記憶范圍內,就只剩柑橘松木的隱淡香氣。 清新中略帶微微的苦意,如同煙火將息后散出的沉燥溫暖。 初語將自己丟進神游的狀態,靜默中坐了很久。 忽然病房內的門鎖轉動響起,門從外向里推開,男人的身影逆著光,仍是高而分明的模樣。初語將目光投落到地面那一片黑沉的剪影之上,再慢慢向上聚焦。與此同時,他不動聲色地偏開視線,待看清躺在病床上昏昏欲睡的嘉允后,面色難以控制地僵冷起來。 窗外響起清晨的蟬鳴,隱匿在枝叢間,細弱而遙遠。 初語在他轉身走向病床的那一秒叫出他的名字。 千禾。 他的腳步頓止在原地,微微側過身,陽光將病房分割成半明半晦的兩個部分,初語坐在背光的沙發里,靜靜望著他。 他們之間隔著一道光,時間有七年。 終于,在這個普通夏日的早晨,他們仿佛同時聽見了,屬于這場舊年冷戰的休止符。 讓她睡吧。初語輕聲說。 顧千禾徹底轉過身走向沙發處,身影也漸漸覆貼過來,隨后,他將一袋藥品放在初語身旁,神色默斂。 氣氛沉滯了片刻,聽見他語氣很淡地說:藥。 初語怔了怔,指尖捏住藥袋的邊緣,寂靜的空氣間驟然發出沙沙突兀的聲響。 她臉頓時熱起來,許久后才想起要說一聲:謝謝。 他沒有應聲,幾秒鐘后,初語身旁的沙發往下微微陷進去些,顧千禾坐在了她身旁。 空氣靜到連彼此呼吸的頻率都能聽清,初語率先打破沉默。 什么時候回國的? 兩禮拜前。 還回去么?初語偏過頭看他,目光在他的側臉停留很久。 他回復的語氣很輕,說話時仍保留著一股年少脫俗的清氣:參加完你哥的婚禮,就得回去了。 哦。 她以為他會留下來。 可仔細想一想,他似乎并沒有要留下來的理由。 而她下意識的猜想,實在有些不合邏輯。 聽說,顧千禾偏過頭,抬眸時目光與她觸碰一秒,又緩緩斂下,隨后話語就斷在這里。 初語遲鈍地順應他的視線,看見自己左手無名指上的那顆鉆戒。 一切不明晰的停頓都有了答案。 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松木森林的氣息漸漸消散,窗外日光炙盛。 顧千禾默默將雙手放在膝前,很長一段時間的緘默過后,他看向初語,眸光清黑,聲音卻有些久倦后的喑沉:醫生說你是急性腸胃炎,要輸液三天。如果你想住院的話,我讓嘉允下午給你拿一趟日用品過來。 初語微微愣住幾秒,應道:不用了,我之后自己來輸液就好。 那我送你回去。 好。 說完他站起來:我去把她叫醒。 顧千禾走到病床前,削直的肩背彎下去,冷著臉,將嘉允直接拖出被子:起來。 女孩以一種斜橫的姿勢被迫離開病床,正懵著腦袋不知所措,千禾用空出的那只手將她扶穩,無奈道:回家。 啊......哥?嘉允撓撓耳朵,我怎么在病床上睡著了??? 顧千禾看著她:你問我? 初語走到他們面前,下意識抬手將嘉允睡亂的發絲撫順,嘴角微微蘊著笑,問她:你睡得好不好? 嘉允不好意思般低下頭,微怔片刻后很誠實地回答:好,比家里和酒店的床睡起來都要舒服。 好,那我們走吧。 醫院車道旁植滿終年常綠的泡桐樹,葉梢合圍著撐起一片濃蔭,遮蔽住瓦藍凈澈的天。 初語和嘉允站在樹下,彼此都試圖用沉默掩飾尷尬。 很久之后,嘉允嘗試用一種輕描淡寫地語氣打破沉默:聽說你訂婚了? 初語微怔著抬高視線,剛準備開口時,一輛銀白色的賓利飛馳停在她們面前,嘉允驀地松了口氣,徑直拉開副駕駛的車門鉆進去。 初語則小心坐到后排,車門關上后,輕聲對千禾道了聲:謝謝。 他似乎沒聽見,側臉的神情依舊淡淡的。 車內殘有的煙草味與木質調的苦橙香氣揉雜在一起,像是汐潮褪去后的夏日沙灘,迎著第一束日光,隨風輕輕拂上面孔般溫柔妥帖。 可是下一秒,就有人刻意打破這種熟悉的氣息。 嘉允按下副駕駛的車窗,亂序揮動著雙手:好啊,你又抽煙,非要把車里弄得烏煙瘴氣才開心是吧。 車子緩緩駛出醫院,他單手轉動方向盤,偏著身子躲過嘉允的攻勢,語氣沉然:開車呢,別亂動。 嘉允不服氣,費勁地從副駕駛里轉過身子,問后座的初語:誒?初語姐,你說,你男朋友抽煙么? 空氣頓時滯悶起來,初語微愣幾秒,注意到后視鏡里的顧千禾輕輕抬起目光掃她一眼。 不抽。她平靜應道。 哈,你看吧,人家男朋友都不抽煙的!嘉允伸出手指戳一戳顧千禾的手臂,意味深長地說出這句話。 往后一片沉寂中,他壓下了視線,冷著面孔不再吭聲。 車行途中經過七江路的某個分叉口,窗外梧桐的濃蔭掠過車窗,遠處的天空澄澈而明凈,陽光照在眼皮上,微微有些發燙。 那個他們從小成長的地方,一點點地消失在眼前。 回家的路程不長,十多分鐘的時間里,嘉允又睡倒在副駕駛的座椅里。 顧千禾將車子開到地下停車室,萬般無奈地搖醒她。 嘉允揉著眼,迷迷糊糊走出來,等待電梯的過程中,她將腦袋搭在初語肩頭,口中含糊著說道:我哥的副駕駛比醫院病床還好睡。 初語無聲發笑,電梯門打開,她扶著嘉允的胳膊將她帶進去。 到了十二樓,她們在彼此門前告別。 顧千禾垂眼按指紋鎖,解鎖聲響起時,他沒有打招呼,徑直走進屋。 我哥現在就是這樣,也不知道他一天到晚都在和誰賭氣。嘉允聳聳肩,故作成熟的語氣反到讓她臉上殘存的稚嫩愈加明顯起來。 平心而論初語是喜歡嘉允的,即便她們曾經的關系并如不此時表現出的這般和洽。 可幼時的喜愛偏好,就是如此毫無理由。 初語回到家,在床頭找到遺落的手機。 上頭有一條霆呈的未讀消息:【二十分鐘后起飛,正點落地?!?/br> 來自凌晨五點鐘。 初語看到這條信息,不可避免地想起先前那件事。 她坐在床沿,腦袋一陣陣地疼。 她在想,該如何敲打警告才算得上體面?再或者,攤開談一談。甚至,是否需要將模糊的關系界定徹底明確下來。 想到最后,她還是選擇重新開始服用安眠藥。 這半個月來的戒段期,終于以失敗告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