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沒意思
男人沒意思
第五心神不安地拔出一根煙抽上,有護士過來叫他掐掉。 只好悶悶立著,耳邊充斥著醫師循循善誘的聲音、待產婦的呻吟、臨產婦的嗷叫,遠處還有新生兒的脆哭,他覺得自己快瘋了。 不知過了多久,隔壁產婦的嗷叫偃息了下去,傳來一聲呱呱響亮的奶音。 身穿白大褂捂著白口罩的醫生護士從隔壁紛紛走出來。 放著柳豆的白布簾小屋卻沒動靜了。第五想起看時間,抬腕一看,竟然一個上午都過去了,已經十二點。方才發現腿有些困了,剛要活動活動,身后傳來嘁嘁簇簇的腳步聲,很繁密,轉頭一看,一群白大褂正快步涌到柳豆的小白屋。 不好!第五下意識地一怔,人群奔過去后他擠不進去,里邊嘈嘈雜亂的聲音幾乎叫他心跳到嗓子眼,一眾人把軟成一攤泥的柳豆抬出來,到監護室重新檢查處理,遠遠跑來兩位護士拖著一人高的氧氣瓶匆匆撞開第五,護士進去后,他被電子門禁擋在外面。 他握著手機困獸一樣在樓道來回走,萬一出事,給老爸敲斷腿是小,那可是一條人命吶! 他想起剛剛被抬出來的柳豆那巴掌大的白臉就心緊,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弄到這般田地。 半晌,大夫們出來了,他立刻迎上去,未待張口,有護士喊他進監護室。 進去后一位老大夫正俯身安撫一攤軟面般的柳豆,關切地說:先別走,孩子,觀察觀察再動身! 待醫生護士們走光,第五上前看她,她的嘴唇比病房的墻都白,氣若游絲地喘息著,全身虛汗,像剛從母體娩出的濕漉漉的羊羔。 可是受活罪了!第五心嘆,不由掠過一絲惻隱。 可兩個小時后,他的惻隱就無蹤了,開始著急。柳豆一動不動地躺著,什么時候才能離開這鬼地方!倆人沒計劃住院,而且也住不起院。 柳豆曉得他嫌棄,幾次含著眼淚試著起床都起不來,直到傍晚六點多,她才覺出身上活泛了些,再試著起床下地,仿佛也能對付著走了。 第五馬上去結算,返回病房時他身上只剩五六十塊錢了,想住院也沒有可能。 見柳豆也像沒事了,他就急著要趕回市區,說趁天還不太黑。 大夫左叮嚀右囑咐,各種注意事項不厭其煩地叮囑第五,叫他煩極了,他見柳豆止了血,人也站起來了,堅持堅持趕快回吧,還磨什么磨啊!他就是這樣,之前擔心得要命,現在見沒事了,就煩了。但到底不習慣人前失態,耐著性子聽下去,甚至接醫囑單時也沒有忘記雙手去接。使得他們剛轉身就有醫生嘀咕:這男的家教還不壞嘛! 告別醫生出得醫院后,第五看看冷風里弱小的柳豆,連自己下巴都不到,簡直就一孩子,這叫什么事兒啊!忽然心上別扭,就在這一整天醫院的一進一出之間,他忽然覺得兩人無限生分,才發現他們的關系多么畸形。他告誡自己再不能犯這種低級錯誤,懷孕,他承擔不起這種責任! 今天的擔驚受怕叫他十分不受用,他得趕緊把她打發掉。 他們往最近的公交站臺走。柳豆比不了早上來時精神了,整個人蔫兒了,蔫兒到地縫里了,蔫兒到可以把她忽略成一片薄紙了! 她摁著小腹抿著唇一步一步地挪,第五在前面腿長步大,走一陣回過頭等一陣,幾次等得不耐煩了,干脆停下來抽煙,無奈地嘆氣。 后來好容易蹭到公交站臺,又要等公交,夜色完全降臨,街上起了路燈,寒風刮得路上廢紙廢塑料袋在夜空中起旋兒,身邊的人們邊等車邊哈手跺腳。 站臺上,柳豆奄奄一息地看第五,他一手抽煙,一手叮叮叮地摁著手機,手機的屏光照到他臉上,深皺眉苦抿嘴好不耐煩,柳豆想打車,可張了張嘴沒說出聲音來,最后還是無可奈何地垂下眼,似乎今天才第一次領略到第五的摳門小氣。 腹痛難忍,她顧不得冰涼,窩著肚子坐到站臺的鐵凳上。 第五的腿在她臉前,他收了手機,對著她的頭頂提示說:醫生說不能著涼! 她顧不得吭氣,埋著頭死力摁著小腹,鉆心地痛。 在后來許久之后,第五不止一次地想起這個寒冷的傍晚、想起蜷縮在站臺上的柳豆,他才明白:明明是可以給她搭件褂子明明是可以給她說些體貼話讓年輕的錯、懵懂的錯稍稍減一些的。可現在他看著她越來越蜷縮著身子,發出微不可聞的哀鳴,在大庭廣眾之下,是他這個穿著美國風衣男子的不協調附庸,他不管了,去站到等車的人群里頂著風張望遠處的公交。 他并不懂那種事,以為好了就好了,就完事兒了,只是受點疼痛,他接下來要做的就是趕緊把她弄進市里,按醫生說的,給她吃喝上一頓湯水流質性飯食。打發回校。他幾時經過這種麻煩! 車遲遲不來,他回頭看柳豆,屬實是受疼了,她摁著小腹渾身發抖。 這次上車得給她找個座位,第五心想。 好不容易等來一趟公交,卻是黑壓壓的滿載而來。他剛拉起柳豆,車門就嘎登關上了,可恨兜里的錢不夠打車,立在站臺上第五覺得丑死了,有生以來頭一次這么不自在。其實二十多年里,公交他至多沒坐過三次,小時候哭鬧著要坐長汽車,mama哄不住,臨出門給他捂了厚厚大口罩,說車上人多細菌雜,不要亂摸不要亂動,囑咐好半天才讓警衛背著他去坐。而現在人高馬大一覽眾山小的他,竟擠在人群里巴巴地等公交,能不丑嗎? 周圍一大群沒擠上車的人嚷嚷著罵娘,眾人無奈,繼續等。柳豆已饑不擇食,緊緊攥著第五的后衣襟做依賴,第五風衣被拽得溜肩了,回頭看她,她凍得打顫,牙噠噠噠地磕碰著,一雙大眼睛露出第五從未見過的軟怯與討好。 那雙眼,波光蠕蠕、馴鹿一樣,向他顫抖地大張著!他忽然就震住了。在他面前,她什么時候這么柔軟過? 想來她真是著怕了,也痛極了!第五心中蠕蠕升起一團軟,不能再看她,輕輕轉過臉,微嘆一口氣,來時借也應該借幾個錢啊! 柳豆在他身后顫抖著,想跟他說話,想打車。剛剛她看到那擁擠的公交車,黑壓壓的一片,她怕了,怕下體再來一次大出血!再者她實在忍不下身體的冷,也實在撐不住腹中的痛了!她的小手緩緩抬起,怯怯地觸了觸第五的后背。 第五轉過身:嗯? 柳豆水瞳顫顫,幾乎叫他不忍對視。 他聽到柳豆蚊蠅般細小的聲音:打個車吧!她說:我有九十七塊錢。 她在他臉前哆哆嗦嗦展開緊攥著的小手,手心一卷錢!帶著冷汗的一小卷錢。 他向她手心一瞥,僅一眼,心上像被針猛地扎了一下,好一陣子說不上話來! 最后無聲地用大手把她展著錢卷的小手團住,攬她鉆出人群。 第五心想自己怎么都不能花女孩子的錢啊,于是打到車后先讓司機到辰園小區,到了辰園小區他進去了幾分鐘,盧迪不在家,他空手而出,沒想到今天真得花女人錢了。實在丟臉。 聽到出租司機說打表走了97塊錢,原來早上的出租司機蒙人。柳豆捂著肚子將一卷錢遞上去。正好97,她手中那一卷錢,數都不用數,正好97。 又是97!跟冉豫北分手時,她也是渾身僅剩97塊錢,她失去了冉豫北,帶著97塊錢開始茫然無望的生活!冉豫北知道她窘迫,但他當時是什么態度?轉身離開!從此陌路!絕不心軟! 忽然覺得男人沒意思!忽然覺得自己傻!也不知過去為何絲毫沒覺得委屈!只記得他的好! 此時她回頭看已經發現自己傻,許久后她再回頭,就發現許多事,如果她稍稍賴皮一些,就躲過去了。 而此時她繼續向前走,斷不會有更糟的事情了,她想! 第五領她去飯店吃飯,她心里不想去,但身子跟著第五走了,她弱得很,必須得進點食物了,她還得顧命。 第五身上那五六十塊錢只能到小飯店。飯店隔壁有小賣店,他進去買了一斤金絲猴奶糖。 給,大夫不是叫多補糖嗎?他臉上印著昨天被她撓破的疤,眼里已恢復了平日的少心沒肺。 她看一眼那糖,沒有接,虛弱地說:不是這種糖,是那種可以化水里喝的紅糖。 他返身進去問,買了一袋紅糖出來,那糖又硬又干,瓷瓷一疙瘩,他從沒喝過這種糖。還是小時候見過,那時候帶他的阿姨用這種糖泡紅棗,據說可以補血! 他把紅糖和金絲猴奶糖塞到柳豆包里。 嘈雜的小飯館里,服務員端著冒熱氣的菜亂哄哄穿梭,窗玻璃捂著白霧,飯店不大,人卻很多,第五穿著名貴,與這兒的氛圍很不協調,說實話,他也真是從不到這種邋遢小店用餐。 他拿起筷子指戳著讓柳豆下箸,自己卻對油膩膩的飯菜下不去手。 盡管如此他還是一個勁催柳豆吃,自己都覺得仿佛是慫恿別人替自己干壞事似的。 柳豆不想吃,倒不是因為飯菜做得邋遢,她是渴,一整天沒喝倒一口水,此時又冷又渴,只想喝碗熱面湯。但是吃飯人多服務員太忙,半天叫不來,最后是第五自己去端了一碗面湯回來,不知為什么西安的碗總是那么大,像只洗臉盆,而且是粗瓷笨碗。她雙手捧過,也顧不得它是碗是盆,咕嘟咕嘟地喝掉,喝得過急,最后把大瓷盆扣到了臉上。 坐對面的第五忽然定住了,柳豆把大面盆從臉上拿下去時恍惚了一下,因為碰上了第五的眼睛。他定定的,仿佛有什么東西震到了他,柳豆第一次發現他也有眼神柔軟的時候。他要說什么,但最終嘆了口氣什么也沒說 面湯的熱度像電流一樣在體內蜿蜒滲透,她說不上是稍稍舒服了,還是灌得急更難受了。她氣若游絲,特別想回家,但這里沒有家。 *之所以還把這樣的舊文拿出來,不是容忍這種社會現象,而是希望正視這種現象,這個故事是基于原型人物寫的,農村出身的美麗女孩,當時她說男人沒意思,愛情永遠不如工作靠譜,是的,把愛情看得淡一些,自立自強,把自己保護的穩當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