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
皇帝
可能阿耶從骨子里還是老派的,他正如這畫上的眾臣一樣。 阿元越看越覺得這里面也有和阿耶相似的身影。都是瘦削的、安靜的,在他們臉上都看不出情緒的起伏,永遠都是恭恭敬敬的。他猜想越接近皇帝的棺槨,壁畫會越精美復雜。 武皇帝是恨不得把他的千里江山一同帶入地下的。普天下的皇帝都是自負的,沒有人被抬到那樣的高位之后還能不自負。更何況這位皇帝的命運是他自己爭取的,他擁有的土地也都是他自己掙回來的,全天下什么東西不是他的呢? 或許阿耶想想能為這樣的偉大的皇帝守陵已經是莫大的榮耀了,他從來不去想守著皇帝的陵墓有什么意義,或許阿元的祖輩也是這么想的,在這片廣闊的天穹底下,躺著一位死去百年的皇帝,是他帶領著后世的子孫把大周變成一個目之所及都是輝煌繁華的盛世,就連北方的突厥也已經俯首稱臣近五十載了。 但可惜的是,短短百年,天下就已經慢慢變化了。廣安城內恐怕前些天還在歌舞升平,聽說皇帝在盛夏之時又大興土木,在城內修建占地一坊之大的別宮,為了給貴妃一個更大更豪華的宴會之所,選送全國的歌舞樂伶為貴妃編曲排舞,別宮內歌舞升平,日夜不息。 那些伶人有的還在來廣安的路上,卻沒曾想皇帝倒先逃離廣安了,帶著他所鐘愛的貴妃。 阿元的心跳非常快,他都能聽到耳朵里的血管咚咚作響,一聲又一聲,如同羯鼓的鼓點,這是當今皇帝最擅長的樂器,這個風流的才子說不定能和古往今來的畫家詩人們齊名,但萬世之后也不知道人們會怎么評價做皇帝的他。 他想要放棄了。一道一道的墓門憑他自己是打不開的,阿耶也不會想要他進入他守護了一輩子的武皇帝陵。 長眠的武皇帝更是無法忍受他的陵寢被個混小子闖入。阿元想著想著,眼淚又忍不住盈滿了眼眶。這兩天他哭得太多了,簡直像個小女孩。他知道自己是在為自己的膽怯和窩囊而哭,這種眼淚是他自己最不愿意看到的。 阿元受不了自己的窩囊樣,他沒覺得自己是個十三歲的孩子,他甚至從未把自己當作孩子。阿耶從來都是把他當一個大人的。他對他說話的語氣,他做事的態度,永遠都好像阿元是一個真正的男人。 他沒有辦法了。只能一手抓住繩索,打算往上爬。他死死盯著周圍的一切,大口呼吸,好像要把墓xue里這沉悶的氣味永遠記在腦海里, 壁畫上的文武大員和宮女,還有墓道盡頭真實的武皇帝,他都要一輩子記得。 走吧,阿元。 陳叔在叫他了。 他們連夜收拾好了行李,陳叔一家四口,帶著阿元孤兒寡母,要一起離開越陵了。 陳叔家的小子替阿元背著行李,手里還牽著不諳世事的meimei。他們兩家人,從此跟祖上生活了幾百年的越陵告別。 阿元攙著還在啜泣的阿母。他望著郁郁蔥蔥的越陵山,想著壁畫上那一位位緘默的臣子,在心里暗暗想:他一定會活下去,武皇帝和阿耶,都能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