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ByeBye!(12-13)
卷第十二章那些說我傻的人 【小雨的下落】小雨離開的第二天,天空中飄起了雨,這個城市的天空里飄 浮了太多的灰塵,那些細小的雨點經過它們,看不見一點透明的色澤。 我坐在收款臺前守著店里唯一的那臺電話,搶著每一次在鈴響起的聲把 話筒抓起來,剩下的時間就是長久地沉默。我閉著眼睛不看人來客去的繁亂,不 想看見任何人無緣無故地靠近。 次從內心渴望每一次電話打來,會是郝仁打給我的,我想聽見小雨的消 息,我是那樣想她快點回來。 一直等到第三天下午,我等到了身心疲憊,看什幺都想無緣無故地發火,恨 不得把所有的客人從店里趕出去。 下午四點三十分,店里來了一個男人。 他面目可憎,明顯是社會上那種不好的人,我一點都不喜歡,聽他問店員誰 是老板也懶的站起來搭話,垂著眼皮裝做聚精會神看一本時裝雜志。他徑直向我 走來,甩了一疊鈔票在臺面上,說是替小雨還錢,然后轉身就走。 我跳起來追到門口,問他現在小雨的下落。 男人很不耐煩,一臉兇相瞪著我,我一點都不退縮,逼著他告訴我。他痞痞 地踢了踢沾在腳上的泥水,問我憑什幺管小雨的事情。 我說自己是小雨的jiejie,他露出不屑一顧的表情:「我現在是他老公,你說 是jiejie親還是老公更親?」 然后他走出店門向停在路邊的一輛車走去。我緊追不舍,在細雨中拉著他不 放手,問他小雨在哪里。泥水濺上他的褲腳,他兇狠地抬手給了我一耳光。 這是我次在大庭廣眾下被別人打,淚水委屈地洶涌而出,我固執地又一 次追上去拉他:「告訴我小雨在哪!」 他甩開我,抬手又想打我,我嚇得渾身顫了一下,仍攔在他面前堅決不走。 等他的那輛車里又跳下一個男人,沖過來問怎幺回事,然后對我破口大罵, 說肯還錢都是看小雨的面子,問我是不是真的欠打。我什幺都不管,哭著就要小 雨。 然后我被兩個大男人打倒在泥水里,沾著滿滿的狼狽,看他們揚長而去。 【可以依靠的臂膀】郝仁用最快的速度趕到了店里。從門店開張郝仁還是第 一次過來,我和他曾有過約定,他絕對不能主動找我,我們倆見面只能在沒人認 識的地方。 他是個守信的男人,我們之間的關系一直隱藏得很巧妙。這次我忘記了一切 需要掩飾的細節,坐在休息室的床沿上對著他嚎啕痛哭,怪他從來沒有心疼過我, 那些他以前說過的話,全部全部都是騙人。 郝仁說:「我一直在讓人打聽,之前不是一點線索都沒有嗎?現在有了線索, 放心吧丫頭,我一定把小雨給你完整地帶回來。」 他問我要不要報警,問怎樣才能給我解氣。 我哭著說什幺都不要,我就要小雨回來。郝仁去抱我,小心地撫摸我臉上的 淤痕,怪我傻,不懂得保護自己,其實只要記下車牌號就行了,剩下的事情交給 他辦。 郝仁安慰我說:「兩天,最多三天之內,丫頭,我給你答復。」 「不,明天我就要看見小雨,那些人不是好人,小雨跟著他們我一分鐘都不 放心。」 郝仁皺起眉頭:「這個小雨你怎幺認識的?她怎幺會和這樣一幫人混在一起?」 我倔犟地不說話,郝仁輕輕嘆了口氣,湊近了一點看我。整張臉火辣辣的疼, 被他燙燙的呼吸喚醒了心中的委屈,我更洶涌地哭了起來,拿手用力掐他的胳膊。 他心疼地對著我的臉呵氣,像個慈愛的長輩。 我忽然想,如果有一天,我和郝仁說BB了,我會想他嗎? 我在他的臂膀里休息,我一直只能在他的臂膀里休息,別的人,包括陳默在 和我戀愛的那段日子,抱著我的時候都沒有這樣讓我想睡覺。 我這才想起來,從小雨走后,我已經兩天兩夜沒有睡著了。 【從天而降的道歉】郝仁對我說:「丫頭,明天在店里請兩個保安吧,錢不 用你出,我安排從公司那邊結?!?/br> 我知道他是擔心我,怕我再遇上今天這樣的事情,卻不領他的情,僅是一間 小小的服裝店,弄到要請保安,會讓人家不可思議。 店員在外面敲響休息室的門,小姑娘進來后一臉的緊張,說話都帶顫音: 「瑞姐,剛才打你的人又來了,現在就在外面,說要見你。」 我的心頓時狂跳了一陣,不知所措地望著郝仁,手緊緊抓著他的袖子沒辦法 松開。其實我一直是那種膽子最小的人,從來沒敢跟人惹過是非。 郝仁一臉淡定,拿出電話給那個小姑娘,讓她一旦聽見外面爭執立刻打電話 報警。安慰我說不用怕,有他跟我一起出去,絕不會讓任何人再碰我一下。 走出休息室,下午打我的兩個男人正跟店員要買衣服,不說型號和款式,只 說拿店里面最貴的女裝給他??粗麄兾疫€是心驚,腳步發軟不怎幺敢過分靠近。 最早送錢給我的男人看見我出來,甩開店員向我走來,我靠緊郝仁努力挺直 了身子,裝著無所畏懼的樣子面對他。 他居然變得滿面謙卑,身邊郝仁還在措詞怎樣開口周旋,他句話就說: 「對不起瑞姐,我們是回來道歉的。剛才弄臟了你的衣服,現在買兩套最貴的賠 你?!?/br> 自從開了店,聽人家叫我瑞姐也有些習慣了,可是這一句瑞姐叫的,讓我有 種匪夷所思的幻覺感,看來小雨的面子真是不小,能支使這個口稱是她老公的人 來還錢,還能讓他回頭來給我道歉。 郝仁重重地哼了一聲:「怎幺打了人,隨便道個歉就算完了?」 我擔心真的再起了什幺爭執,郝仁雖然是堂堂的老總,說話自然帶了幾分威 嚴,可是對著這樣一個惡棍模樣的男人,他的話未必能嚇唬到人家。悄悄拉了一 下郝仁的袖子,對面前的男人說:「用不著道什幺歉,你只要告訴我,小雨人在 哪里就好了?!?/br> 男人討好地沖我笑:「小雨在外面車里坐著,她不愿意下來,瑞姐如果想跟 她說話,可以當面跟她說,這丫頭倔的狠,我真拿她沒辦法?!?/br> 我沖出去,腳步踉蹌。 車停在店門外路邊,小雨人縮在車窗里,怯怯地不敢看我。我忽然悲從中來, 眼淚不爭氣的流了出來:「小雨,你想氣死我是不是?」 小雨看見我臉上的淤傷,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姐,他們只說推了你兩把, 沒想到還動手打了你。」 她從車里跳出來,指著我身后的男人罵:「黑子你個王八蛋,等陳默回來, 一定會砍了你的手?!?/br> 叫黑子的男人一臉哭喪,對我說:「瑞姐,我真不知道你是陳默大哥的女朋 友,如果你生氣,我們站這里隨便你怎幺打,你說一句原諒的話就成。」 小雨一巴掌打了過去,黑子臉上頓時起了一個紅紅的掌印,小雨跳著腳叫: 「cao你媽黑子,她不僅僅是陳默的女朋友,還是陳默最心疼的女人。」 我心中抽緊了一下,看見郝仁站在不遠處,臉色在無聲的雨絲里變得蒼白, 細雨在他臉上罩了一層霧一樣的水氣,他的神情是那樣寂寞和孤獨。 【五點四十分】下午的五點四十分,郝仁走了。 當著很多人的面,我叫他郝叔,我只能這樣叫他,望著他,心里有隱忍的疼 痛。跑回店里,拿了他的電話給他,低聲說明天晚上會去找他,要他在家里等我。 他沒有說話,攔下一輛經過的的士,默默無語地走了。 曾經我有過一個男朋友,他叫陳默。但現在他已經不是我的什幺人了,他最 心疼的女人我還是他女朋友時沒資格擔當,以后也永遠擔當不起。郝仁走之前我 面對黑子說出的這些話,不知道又沒有故意講給郝仁聽,但當時我心中真的是那 樣想;我說要郝仁明晚在家里等我,也不知道他是否聽懂了。 五點四十分,郝仁乘的那輛的士開走后,我又一次哭了出來,不是為了小雨, 不是為了陳默,只有自己知道是為了他一臉落寞的憂傷。這樣一種感情,在我心 中以前是從來沒有升起過的。 我記下了這個時間,希望有一天能把它從記事本里劃掉。 【小雨冰涼】小雨不依不饒繼續鬧,黑子跟著我一個勁道歉,我心神疲倦, 只想倒下去休息。 天空中小雨如絲,那些雨水沖洗過我的臉,臉色是自己可以想象出的慘白。 我對黑子說:「如果你想聽我說一句原諒你們的話,我說。我什幺都不計較,但 永遠也不想再看見你。不是威脅,而是祈求?!?/br> 我提不起一點力氣,小聲對小雨說讓那個黑子快點走、馬上走,我已經堅持 不住要暈倒在雨水里。 小雨挽著我回到店里,身上已經濕透,感覺冰冷。 店員捧著兩套衣服說黑子他們付過了錢,卻留下了衣服,問我怎幺辦,我告 訴她拿出去扔到馬路上,扔得越遠越好。 脫下濕衣服躺進被窩里,我對小雨說很想睡一會,讓她陪著我。小雨樣子很 乖,坐在床頭看我閉上眼睛,然后我就睡著了。 睡醒時已經是夜里,店早已經打烊,小雨開著一盞弱弱的臺燈,翻看我扔在 床頭的記事本。我知道她看不懂,那些簡單的數字,我相信除了自己沒有一個人 能看懂。 小雨看見我醒了,討好地爬上床跟我起膩,對我說:「姐,你這一覺睡得好 香啊,把你抬出去丟了可能都不知道。」 我說:「是啊,從你走了我就沒合過眼,那你說,以后還會不會偷偷跑掉?」 小雨猶豫了一下,對我說:「姐我錯了??墒?,我不能再呆在你這里,我已 經下了決心要生這個孩子,我出去只找那些認識陳默的男人,你看到了,只要認 識陳默的人沒有誰不怕他,所以你不用擔心我?!?/br> 我難過了一下:「小雨,陳默認識的那些男人,一個都不是好人。」 小雨笑:「你不是那幺傻吧。姐,這世界上還有絕對的好人嗎?壞人有壞人 的規則,誰更壞誰就越厲害,我佩服死陳默了,那個黑子一聽我說你是陳默的女 朋友,差點沒當場哭出來,時間跑回來給你道歉?!?/br> 我不想要那樣一種道歉,一點都不想;陳默要犯下多少罪孽,才能樹立那樣 一種威嚴,我也不愿意去想。頭痛得幾乎要炸開,為小雨的笑容深深悲傷。 然后我說:「小雨,你愿不愿開始一種新的生活?做一個干凈的人,不靠男 人,只靠我們自己努力,我答應你生下孩子,然后我們一起經營好這間店,把孩 子撫養成世上最后一個好人?!?/br> 小雨驚喜起來:「真的???」 但她很快又皺起了眉毛,「姐,你太天真了吧,無論是個男孩女孩,如果他 是世界上最后一個好人,他怎幺可能活下去?那就像,你把一只赤裸的羊羔,扔 進一眼望不到邊的狼群里?!?/br> 我忍不住開始驚慌。這世界是怎幺了,它怎幺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一眼望 不到邊的狼群,難道就是人生存下去的真諦?我問小雨:「那,你希望他是個什 幺樣的人?」 小雨說,「哦。我想他是一個像韋小寶那樣的人?!?/br> 小雨眼睛亮了一下:「就是那種,對自己親近的人是最好的人,對壞人又比 任何壞人更壞、更有辦法的人。姐,你喜不喜韋小寶?」 韋小寶我知道,前一段時間電視里熱播的武俠劇中的一個人物,我也喜歡他, 可是我覺得那實在太夸張了,只有在荒誕的和連續劇里,才會有那樣的人物 出現。 小雨說我天真說我傻,其實是她太天真太傻才對,怎幺可能真有一個韋小寶, 而且還是被她生下來。 但我被她認真的樣子逗得笑了一下,她真是幸福的人,所有事情到了她那里, 全都變得簡單。 卷第十三章別人永遠不會明白 【簡簡單單快樂】天窗外細雨滴打著玻璃,聲音細密得使人心里煩亂。小雨 在我身邊躺下,她拉著我的手去摸她的小肚子,問我有沒有察覺到什幺。 其實小雨身體的一切并沒有太大的變化,但是她固執地說已經感覺到一個幼 小生命的存在,女人知道自己懷孕才更接近女人,不知為什幺我很羨慕小雨,雖 然我覺得她這樣做很幼稚。 我次認真和她談陳默。我想,經過下午看見郝仁深深的傷感,我可以多 在乎一些他的感受了,可是只要想起陳默,又立刻把他拋到了腦后。 小雨說:「姐,次見你那天,陳默本來是送我回家的,可是和你分手后, 他問我愿不愿意跟他去開房,哪怕是聊天都好,不然他會寂寞得發瘋。他的表情 讓人看了心里難受,是那種描繪不清的傷心和孤單,讓我不忍心拒絕。」 「然后呢?」 我盡量把聲音弄得淡淡的。 「然后就去開房了?!?/br> 小雨色迷迷地對我笑:「姐,那天晚上我們可什幺都沒做,就是聊天。天快 亮的時候我睡著了,陳默坐在沙發上抽煙,弄得一屋子煙霧騰騰,我醒來嚇了一 跳,以為什幺東西燒著了。」 我記得陳默抽煙的樣子,皺著眉頭什幺話都不說,只有煙火在黑暗中微明, 一棵接一棵,那個時候,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幺。 他那天為什幺由我逃走,又為什幺故意氣我?我問小雨:「陳默跟你在一起 的時候,都是怎幺說我?」 小雨說:「他說你是他以前的女朋友,然后什幺都沒說了。要說我們倆算在 一起可真是冤枉,他只是帶我一起吃飯,有時間跟我zuoai,然后什幺都不管,隨 便我隨處亂走。我以前是跟他朋友的,他打個電話說借用一陣子我就成了他的, 像一件東西,而不是個活人?!?/br> 「那……你為什幺會答應?」 「跟陳默比跟他朋友要好吧,他知道疼人,很少強迫我。還有就是我喜歡他, 跟著他不覺得辛苦,算開開心心活了一陣子。姐,陳默說人要簡簡單單才能真正 快樂,我覺得是對的,想吃什幺就點什幺,去餐廳吃飯是這樣,活著也是這樣, 因為你不知道下一餐的菜譜里,有沒有這一餐想要品嘗的菜?!?/br> 我沉默了很久,低聲問:「如果陳默并不愛你,你恨不恨他?」 「他怎幺可能會愛我呢?我以前是小姐,后來被他朋友包,這一切他都知道 的。他從來沒說過愛我,我為什幺要恨他?」 小雨嘿嘿亂笑:「是我偷偷覺得愛上他,他自己從來都不知道,如果這樣我 都恨他,那豈不是沒良心?」 我該佩服小雨的簡單嗎?還是該討厭自己的復雜? 【最復雜的內容】我以前總是想,人生最復雜的那部分內容里,愛情要占很 大的比例。原來這并不是絕對的,復雜或者簡單因人而異,是我自己把愛情過于 復雜化才是真的。 關于小雨這種簡簡單單的人生觀,我問她想沒想過未來怎樣,小雨說:「姐, 未來是用來幻想的啊,難道真拿來當飯吃?我從來沒想過會給陳默生一個孩子, 但是突然間就臨到頭上了,命運不是可以計劃的東西,絕對不是?!?/br> 她是個懶惰的人,絕對的懶惰,把一切歸于命運,仿佛自己沒有一點責任。 「懶人才多福。聰明人把什幺都算計到了,結果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會 十倍的痛苦。我什幺都不想,如果讓我得到一點點,就覺得夠開心?!?/br> 小雨說:「比如我這次懷孕,就算是一個驚喜。」 我做不到小雨,但我真是羨慕。我不確定她會不會因為今天的草率決定而后 悔,卻可以確定她正在為這一個驚喜而快樂。 小雨問我:「從沒有聽你講起和陳默的任何事情,你和我不同,是做過他女 朋友的人,你們倆在一起應該是不同的感覺吧?能不能講一點給我聽?」 我無話可說,那些和那些,一幕幕錯過,追憶都帶著殘忍,像是一道道被時 光碎片劃破的傷口。小雨和我終是不同的物種,人和人永遠不同,我寧肯對她講 郝仁,也不想講陳默。 小雨說:「姐,陳重離開前對我說,小雨,如果遇見有男人追你,你問他會 不會娶你回家,如果不是就不要搭理他,他根本是在騙你。除非你不稀罕做那個 男人的老婆,不然就不要因為別的東西,錢、虛榮、面子那些東西,狠下心腸去 騙他傷害他,更不要為了去陪另一個男人,就從他身邊離開?!?/br> 我傻了很久,被某種說不清楚的情緒傷感著,想哭。 小雨膩在我懷里:「姐,不肯講你和陳默在一起的那些事情,能不能告訴我 你們為什幺分開?其實我總覺得,你們還在相愛?!?/br> 我憋著眼淚,對她講起了郝仁。 天快亮時,我說:「相信我小雨,我和陳默已經全都結束了,我們沒有相愛 過,從開始就沒有?!?/br> 小雨低聲說:「你真傻,姐,真的?!?/br> 【時光的碎片】白天又下了了整天雨,傍晚時雨停了,我打電話給郝仁,問 他晚上有沒有時間。 電話里郝仁聲音平常,見了面才知道他沒有恢復元氣,臉色灰暗,厚厚的嘴 唇上少了紅潤的血色。我抱著他的腰,把臉貼在他的胸口,聽他心臟跳出疼痛的 聲音。他圓圓的腰圍讓我努力才能勾上手指,想起某天他對我說,當我離開他之 后,用不著吃減肥藥,他的腰圍就會瘦下來。 那時候我輕笑著說,到那一天無論他瘦下去多少,我都不可能再知道了。 現在我才知道自己的話有多殘忍。 脫了衣服給郝仁看,問他自己現在有沒有資格去做小姐了。胸衣已經穿罩 杯,不算很大,比起最早讓他一手掌握已經豐滿了不少,還有一些細部的變化, 這些都是時光,不知不覺我已經長成了徹底的女人。 郝仁吞著口水說先去洗澡,看他推開浴室的門,我在身后叫他:「嗨!」 他回頭望我,我輕聲說:「今天別吃藥,好嗎?」 他低著頭逃進了浴室,不知不覺中我好像又說錯了話,聽起來像是怕他欺負 我一樣。 從床上跳下來,我赤著腳走去浴室,擰開門走進去,郝仁開了水,卻站在櫥 柜前在發著呆,手中果然有一粒藍色的藥丸。我從后面摟著他:「我不讓你吃藥, 不是不愿意給你,而是擔心這種藥會對你身體不好?!?/br> 他回轉過身體,厚厚的嘴唇直打哆嗦,親吻我的臉頰,弄了我一些口水。他 是那種笨笨的男人,不怎幺會親吻,也不怎幺敢親吻我的嘴唇,常常碰一下就閃 開。 我主動去和他接吻,親著親著感覺臉上有一點濕潤,睜開眼看見郝仁眼睛里 居然閃著淚光,一個四十多歲的老男人,那表情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郝仁問:「丫頭,你是不是要永遠從我身邊走開了?」 我有些驚奇:「為什幺這幺說?」 郝仁說:「難道不是?你從來沒有這樣對我過,一次都沒有。如果不是決定 要走,為什幺會這樣?丫頭,明明知道你長大了,真的要走我還是舍不得?!?/br> 那些水嘩嘩的響,我拉著郝仁的手往淋浴下面走,怕自己會忍不住像他一樣 傷感。寂寞的人會記住那些被人凝視的時光,我無法忘記的不是過去,而是自己 快樂過的東西。 我對郝仁說:「沒有說就要走了,也許,要遲很久才會決定走。抽空多去健 身吧,你不要老那幺快?!?/br> 【一九九八】一九九八年的冬天,我次跟郝仁上床,當時我穿A罩杯的 胸衣,一尺八寸腰圍的褲子。為了感謝他,為了還自己欠他的人情。 被郝嬸拉回瑞香源之后,家里遭遇了一連串不幸,先是父母和鄰居起了沖突, 發展到爭吵和打罵。鄰居是一個蠻橫的單身漢子,拿刀砍傷了父親,隨即人逃往 別處,醫藥費都無處可討。 我哭著怪父親笨,知道那人向來兇殘成性,還要跟他爭吵。 是郝仁出錢給父親醫的傷,說是借給我,前后借了上萬元,那些是救了人命 的錢。 我咬著牙勤力工作,心想一口氣在他店里呆上三兩年,總可以把錢還清了。 誰知父親還沒有出院,伺候他的母親又因過于勞累引發了闌尾炎,怕多花錢躲進 醫院衛生間忍著不叫疼,最后暈倒在衛生間里。 又是郝仁救了她一命,拿錢及時做了手術。 父母雙雙痊愈后,我跪在郝仁郝嬸面前說感謝,心里卻清楚那不夠,遠遠不 夠。還記得那天郝嬸甜甜的笑容,她說:「瑞丫頭,別跟我倆見外,嬸說過會拿 你當女兒一樣疼?!?/br> 父親不善長言語,在旁邊看我跪著不肯起來,干脆陪我跪了下去,我哭了一 陣又一陣,心中難受了又難受。 春節前店里工人們陸續放了假,為了多盡一點力,我最后一個走。 所有工人走完的那夜,郝仁問我一個人會不會怕,我說會的。他是好人,沒 有欺負我的意思,坐在對面一張床上和我說話,我鉆進被窩里,一件一件解下衣 服拿到外面,連內褲也拿出來。 他呼吸變得緊促,目瞪口呆望著我,忘記了抽煙。 我閉著眼睛,輕聲問他:「如果我陪你睡一晚,算不算一次把所有欠你的都 還清?」 他啞著聲音著說:「你瘋了丫頭,我從來沒想過要你還?!?/br> 我從被子里伸出光光的胳膊,飛快地拉滅了寢室的燈。黑暗中郝仁走近過來, 在床頭顫抖著說:「可是丫頭,我真的想要你。」 我掀開被角,透進的涼風使我皮膚戰栗,郝仁一直猶豫,他幫我蓋好被子, 手隔著棉被測量我身體的輪廓。偷偷停在胸口片刻,又滑向腰肢,我緊閉著眼睛, 一聲不響,心里想如果他堅決不鉆進來,這樣一次也算自己還了債。 我高估了男人的定力,也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 郝仁最后痛快地掀開棉被撲到我身上,我似乎聽見身體深處響起了鄰居家殺 豬一樣的慘叫聲,那些聲音憋在喉嚨里,我咬破了嘴唇,身上兩處傷口一起流血。 還有一處看不見的傷口也許在心里,我在接近窒息中突然痛恨自己出生在農 村,生長于那樣一個貧窮的環境。 心口的疼痛來得那樣快,退去那樣慢。那年回家過春節,我不愿再一次進城 了,對父母說自己累了,想嫁人。母親憂愁著表情說,恐怕提親的那幾家,都不 能還清我們欠郝仁的那筆錢。我不敢說自己已經還清了,咬著牙說以后我來還, 讓她不要擔心。 春節過后沒多久,郝嬸卻追到我們家里,拉著母親說了一陣家常,提出幫父 親辦一個駕照然后在城里開車,也能多點收入不是? 母親嘆著氣,駕照容易拿,車哪去找啊。郝嬸說沒關系,一切有她呢,然后 找個理由說店里人手緊,希望帶我一起走。母親不知道怎幺拒絕,眼巴巴望著我。 郝嬸跟我到自己住的那間小屋,我堅決地告訴她自己不會再去了。她關緊房 門在我面前流淚,才說郝仁病了,希望我能去看看他。 我想不通這一切,她明明知道郝仁為什幺要留我,偏偏還幫他。郝嬸虔誠地 說:「丫頭,你有一天會懂,女人不想看自己的男人一天天病得更厲害,才會千 方百計找能醫他的那劑藥?!?/br> 自己可以治病救人還是次聽到。我不知道,為什幺一次次不能拒絕好嬸, 是她看上去如此軟弱,對自己造不成傷害嗎? 【二〇〇二】不知不覺又已經是初冬。 從浴室走出來,一路和郝仁相擁著到床上,沒有吃藥的郝仁無力持久,很快 就從我身上滾落了下去。身上失去男人身體的重量,呼吸頓時自如了很多,我從 來沒指望他帶給我高潮,問他索要高潮的幾次,只是在借故發一下牢sao。 郝仁平靜了呼吸,說起最近幫我新看了一套房子,正在叫人裝修。他說: 「我總感覺你就要走了,這套房子你肯定不愿意留著,你抽空去看一下,趁工人 還在,有什幺不滿意的地方自己對他們說。」 其實我一直想要的,是那種真正平靜的生活,有一份穩定的收入,愛一個簡 簡單單的男人,然后把自己嫁給他,一起住進一套普通的房子里。郝仁的好意都 是多余,他已經不欠我什幺,再這樣下去,又像變成我欠他。 郝仁問我今晚是不是住下,我拒絕了,說不好意思讓郝嬸一個人在家等。其 實我早就明白了,我絕對不欠郝嬸,她不過是拿我醫她自己的男人,有什幺資格 讓我慚愧? 想起很快要考慮小雨的住處,畢竟不能由她一天天大了肚子仍在店里亂晃, 我對郝仁笑笑,接下他遞過來那串新房的鑰匙。 打開房門走出去,嶄新的鑰匙串在手里叮當作響。我把鑰匙握緊,心想如果 幸福也能像這串鑰匙一樣能被緊緊握住多好,和自己真正愛的男人依偎在一起走 過一片片時光,而不是別人的一劑藥,醫好了人家卻把自己弄丟了。 手更用力抓緊,我開始覺得疼痛,像擔心再也抓不到幸福一樣,狠狠難過了 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