沖動

    元希覺得自己做過最沖動的事，就是跟一個只見過三次面的男人結婚。

    元希第一次見到他是在二十多天以前，一家飯店門口。

    試不上戲也沒有平面拍的她希望可以找到一些新的機會，卻被騙到了一個目的不純的飯局上。

    元希一路跑著逃出來，已經來到飯店門口了，才發現自己連外套和包都沒有拿，手機也不在身上。總不能再回去，她只得硬著頭皮往外走。

    那時已是深秋，她只穿了一件短袖連衣裙，一出大門，立刻被涼風吹得發抖。

    當時已經很晚了，那條街又偏僻，人行道上只有幾個人，馬路上少有車駛過。路邊站著一個男人，磨砂灰寶馬760停在一旁，沒有熄火，應該是他的車。那個男人和元希差不多高，看起來快三十歲的樣子，穿著米色中長款風衣，雙手插在衣服口袋里，面朝飯店大門。元希快步走到路邊，一心想著攔輛出租車，沒有注意男人。男人卻看了她好幾眼，掏出一支煙點上，深吸了幾口，目光沒有離開元希。

    只過了兩分鐘，元希便已被凍得渾身發冷，雙手抱臂，縮著脖子，止不住地發顫，蹦跳著試圖增加些溫度。

    男人像是看不過去了，把煙掐滅，走到元希身邊。他沒等元希反應，先把風衣脫下來給她，然后問她怎么回事。

    燈光昏暗，男人又逆著光站，元希看不清他的長相，只能感覺出這人身姿挺拔，樣貌還算端正。一陣涼風刮過，元希冷得一哆嗦，雖然戒備，但是只能向他求助。男人本想親自開車送她，但可能是怕她不放心陌生人，就幫她叫了一輛車。

    元希從司機那里記下電話，第二天剛買來新手機就打給那個男人，要當面答謝他。男人好像工作很忙，說下個周末也就是十天后有時間。元希不想欠他人情，把衣服還給他，然后請他吃頓飯，她是這樣計劃的。

    下周末之前，元希憑借身高和外貌優勢，找到了一份禮儀模特的工作。

    活動結束，元希正準備離開時，迎面走來了一個穿黑色西裝的中年男人。那人略微發福，中等身材，比元希矮小半個頭，面上笑吟吟的，卻讓人看著不舒服。這是來賓之一的鄭老板，剛剛元希正是負責給他提供茶水。

    元小姐，請等一下。鄭老板叫住元希。

    元希裝作沒聽見，低著頭想快步離開，那人卻擋在她面前。

    我名下一家店開業，剪彩儀式上還想請元小姐當禮儀，不知道你能不能賞臉？說著用眼神上下打量元希。

    元希被看得頭皮發麻：我看到消息會去面試的，您不用特地找我。

    鄭老板瞇起眼睛說道：沒看到錯過了怎么辦？要不加個微信，方便找你。

    元希出聲拒絕：不方便加微信，您可以關注我微博。

    鄭老板又不依不饒問了好幾遍，元希一直態度強硬地拒絕，他自覺無趣，悻悻地走了。

    才從虎口脫險，元希就接到了蔣樂的電話，引得她太陽xue一陣疼痛，直接掛了電話。

    蔣樂，高中輟學來到景里，現在是一個群頭，負責給各大劇組介紹群演、給廣告拍攝推薦模特等，元希曾通過他接到了一個特約演員的戲份。自從他從片場見過元希，就提出要追求她，元希拒絕過無數次，但他依然不放棄，后來元希干脆躲著他走。

    本來元希還擔心蔣樂繼續打電話或者出現在她工作的地方，但似乎是她緊張過度，一直到與男人約定見面的時間，都沒有事情發生。

    周六下午五點，元希坐在約定好的餐廳，沒等來男人，卻見到了蔣樂。元希站起來就往外走，拿出手機撥那個男人的號碼，聯系他換一家餐廳見面。電話撥出去，剛接通，蔣樂就追上來：元希，你看見我躲什么？

    元希沒有回頭，邊說邊往外走：我已經說得很明確了，你不要總是纏著我，我不想看見你。電話那頭聽了，問了句什么。

    我是真的很喜歡你。你不覺得咱們很合適嗎？和我在一起，你能得到更多演戲的機會。你試戲的劇組都嫌你太高了，不跟我在一起，那就只能跟那些導演、投資人才能有戲拍！難道你要選那些老男人嗎？

    元希沒顧得上蔣樂，對著手機說道：抱歉，不是對您說的。

    蔣樂看見她跟另一個男人打電話，一下就急了，一把握住她拿著手機的手。手機被拿遠，只能聽見微弱的聲音，好像是男人在問元小姐你是遇到什么麻煩了嗎？

    元希甩開蔣樂的手，他就又抓上來。元希回頭冷聲道：放手。蔣樂卻緊緊抓住不放。

    兩個人拉扯著向前走，元希沒有看路，直接撞在了一個人身上。

    她回過頭，看見一個身著灰色商務西裝的男人，他的長相精致，可以稱得上十分帥氣，讓人挪不開眼睛。元希覺得他的樣子既熟悉又陌生，但一時又想不起是誰。她說了聲對不起，繼續去甩蔣樂。

    那個男人把蔣樂的手拽開，低聲喝道：無論你有什么事，先放開她。這個聲音，是那天晚上的男人。

    蔣樂的火一下竄上來了，開口罵道：你誰啊？在這瞎管老子的事，你他媽閑的吧！說著又去抓元希。

    男人將元希擋在身后，讓蔣樂碰不到她。元希看著男人的側臉，心中盤算：比她大很多歲、看起來很有錢、感覺很有涵養，處處都在蔣樂的雷點上。與其一直糾纏，干脆借眼前這個男人，讓他徹底死心。

    元希伸手挽住男人的胳膊，在觸碰的瞬間男人的胳膊猛然縮了一下，像是要甩開她的手。元希以為男人十分抗拒，心中過意不去，但手已經挽上了，只能演下去。她對蔣樂說：他沒管閑事，他是我男朋友，今天我來這里就是和他約會的。你不再來找我了，咱們不可能的。說罷看了一眼男人，見他沒有反駁，暗暗松了口氣。元希沒注意到男人輕輕勾了一下嘴角。

    蔣樂先是一臉震驚，仔細看了男人的穿著打扮之后，卻換上一副了然的樣子：原來是傍上有錢人了，看不上我了啊！他得比你大了十多歲吧？再老點都快能當你爸了，果然有錢就行！

    元希對蔣樂惡意相向并不在意：隨你怎么想。

    男人露出不悅的神色，攥緊了拳頭：說話注意一點。

    蔣樂氣急敗壞，指著元希對那個男人說：你可別被她清高的外表騙了，還護著她呢！這個女人為了一個平面廣告，就跟我睡覺，有錢誰都能玩，就是個

    蔣樂還沒說完，男人就一拳打在他臉上，他直接倒地。

    不等蔣樂爬起來，男人就虛扶著元希的肩轉身離開。

    我沒和他睡。元希說完愣了一下，覺得自己沒有必要跟他解釋，先生，太對不起了，我實在是沒辦法，才謊稱您是我男朋友，又麻煩您了。

    出了餐廳，男人松開搭在元希肩膀上手，對她說：沒關系。

    元希低頭看見自己手里的袋子，趕緊把它遞給男人：這個是您的衣服，我送去干洗過了，那天晚上和今天都謝謝您。

    男人看著遞來的袋子，等了幾秒才接過：不用謝。元小姐，我叫顧昭。咱們要不要換個地方吃飯？

    一頓飯后，顧昭開車送元希回家。元希站在樓下目送他離開，嘆了口氣，覺得可能再也見不到他，要一直欠他的人情了。

    又過了十幾天，元希路過每天回家必經的咖啡廳時，透過玻璃看到了顧昭。

    他正在和一個衣著華麗的年輕女人交談，他神色凝重，而女人情緒激動。

    顧昭回頭看到元希，對女人說了一句話，直接從座位上站起來，不顧女人的驚訝，走出咖啡廳。他拉住元希的手，把她帶上車，在女人追出來之前，發動車子離開。

    車還沒開遠，一陣電話鈴聲響起。元希看見聯系人姓沈。顧昭按掉電話，對元希說：是剛才那個人。

    元希問道：顧先生，到底怎么回事？她是誰？

    顧昭沒有回答，加快了車速。或許是因為他幫顧自己兩次，元希并不擔心，只是靜靜地等顧昭開口。

    又過了三個路口，顧昭把車停在路旁。

    電話又響起，還是按掉。

    一陣沉默過后，顧昭忽然說：元希，我們結婚吧。聲音很輕，像飄起來一樣，沒有真實感。

    元希沒聽清楚：什么？

    顧昭低垂著眼眸，自言自語一樣：元希，和我一起怎么樣？聲音大了一些，元希聽清了。

    在娛樂行業工作，遇到太多鄭老板、蔣樂之類的人，元希對這類話語異常敏感；又想到剛才那個女人，看她的穿著跟顧昭很相配，像是他的女朋友。結合顧昭剛才的話，元希在心里給出結論他與那些人并無區別。

    元希正色道：顧先生，您可能對我這樣的小演員小模特，或者是對我們這個行業有誤解。我并不接受被包養

    不是的，你誤會了。顧昭急忙打斷她，我不是想包養你。

    那你的話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們在一起我們結婚。顧昭說話時一瞬不瞬的盯著元希，期待她的反應。

    元希有點懵了：可是你不是有女朋友嗎？

    她沒拒絕，顧昭松了一口氣，解釋道：她不是我的女朋友，非要形容我們的關系她一直追求我，我沒有同意。現在她利用家里的關系，讓我跟她結婚。

    元希捋了一下思緒，說：您不想跟她結婚，所以就問我？如果您是因為不喜歡她，那可以拒絕。我們才見過三次，對彼此一點也不了解，您說要跟我結婚，簡直像是開玩笑。

    我沒有開玩笑。顧昭說完低下頭思考，一分鐘后又抬頭看向她：我對你說的話很認真，絕沒有開玩笑。我已經三十五歲了，有結婚的想法很久了，并非臨時起意。雖然我們只見過三次，但從第一次見到你，我就對你有好感，我確定我想要的妻子就是你這樣的。我對自己的事業還算滿意，沒有必要為了利益娶一個自己完全不喜歡的女人，并從此被她的家族掣肘。就算我拒絕了這個，下一個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出現，所以我需要結婚這個事實。如果對方是有好感的女生，比如你，那就更好了。

    如果我同意了，那之后呢？我們怎么相處？各玩各的嗎？

    顧昭皺眉：我并不希望自己將來的妻子有越軌的行為。

    元希很不滿顧昭只對她提要求：那就是你玩你的，我卻要當一個好妻子？你也跟他們想的一樣，是嗎？有錢就可以隨隨便便買到一個二十歲小演員的青春？

    面對元希的誤解，顧昭絲毫沒有生氣，只是向她表明自己的態度：我會盡到一個丈夫應盡的責任，元小姐你如果對我有要求，也可以提出來，我會盡量做到。我跟那些人不同，我從沒想過用錢跟你交換什么。既然是結婚，那我們就是平等的。如果我對你有任何要求，我自己同樣會做到。

    元希沒想到他會這樣說，她遇到的人想要的都不是一段平等的關系，她對顧昭稍稍改觀：你知道我為什么拒絕那些人嗎？

    突然變了話題，顧昭順著她的問題去猜：因為他們都想左右你的想法和決定，不能給你平等的感情。

    猜的真準，但好像也不是這樣。

    元希對他搖了搖頭：沒那么多原因，我只是不喜歡他們。你說你跟他們不同，那你會干涉我的工作嗎？

    顧昭向她保證：不會的。你在婚后可以繼續做演員、模特，或者任何你喜歡的工作，我絕不干涉。

    元希沒再說話。

    顧昭以為元希要像拒絕別人一樣拒絕他，又說道：看在我幫過你兩次的份上，你也幫我一次，好嗎？如果你需要，我也可以再幫你把那些你不喜歡的人趕走。

    太陽西沉，金色的夕陽透過車窗照射在顧昭臉上，勾勒出清晰分明的輪廓，三十五歲卻沒有半分歲月的痕跡。元希原來只覺得他很帥，很顯年輕，像現在這樣認真端詳才發現他的五官俊與秀并存，長在偏白的皮膚上，端正得挑不出錯處，看得越久越是耐看。他的聲音也很好聽，不是特別低沉，有一種透著亮的磁性，讓人無法忍心拒絕。

    也許是因為他的樣子太迷人，也許是因為他最后的話聽著有一絲真誠，元希忽然生出一個念頭不喜歡那些人可能是因為他們不夠好看，而她對顧昭卻已經有好感了。她轉頭對上顧昭的目光，笑了：顧先生，我最后問你一個問題，你答對了，我就答應你。

    我穿上高跟鞋就比你高了，你會介意嗎？

    顧昭聽到元希說答應他，沒聽清問題，便脫口而出：不介意。

    元希把頭轉向前方，金色的夕陽照進她眼里，她做了一個沖動的決定現在是周五傍晚，去民政局還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