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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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是過了農歷年,這個年代,沒有富貴得流油的人家,卻有忍饑挨餓也要下地干活的公社社員。日子過得并不富足,老祖宗傳下來的節日不能荒廢。 公社里唯一的供銷社正是一年生意最紅火的時候,那貨物從墻角跟堆到四五米高的屋頂,貨架子塞得擠不出來一絲縫隙,你想得到的東西這里幾乎都有賣。 售貨員是份十分體面的差事,沒點本事還站不到這里,像現在這樣忙碌的時候,站在櫥柜后面,頗有點指點江山的樣子。大家閑下來了,也喜歡扎堆往供銷社門前一坐,看著進進出出買東西的人也是一種樂趣。 小孩子們一年到頭難得有點錢攥在手里,聽話一些的給爹娘收著攢起來,活潑愛鬧的就買了洋炮滿村子亂竄。肖緣和張英約好去供銷社瞧瞧,臺階下一群老少爺們兒抽旱煙,談著歷史、朝代的閑篇,小孩子圍著你追我趕。 張英和肖緣手拉手,從小學斜坡下來,我娘讓我帶包鹽,你要買什么? 我這不是日子將近了嗎?我娘跟那頭商量好了。叫我有空朝社里走走,別到時候跟人一道進門,買什么都不知道。那就真丟人了。 他們這里的習俗,新媳婦嫁去男方家里之前,女婿好歹得帶媳婦進一回供銷社,挑一身整齊衣裳,以表示重視。張英一年到頭供銷社的大門朝那邊開都摸不清楚,怕關鍵時候露怯。 肖緣看上一條圍巾,大紅色的,往張英身上比劃,這個怎么樣?好日子穿大紅色,多喜慶。我都沒見過你用這樣鮮亮的顏色。 張英仔細看了一會兒,真覺得肖緣眼光不錯,哪個姑娘家不喜歡鮮亮的顏色呢。她的衣裳因為上工的緣故多是些沉悶的顏色,還沒有穿過這樣又軟和又好看的布料。 做啥呢?手上干不干凈啊,不買就別摸,弄得烏七八黑的誰還要? 兩個人扭頭看過去,李小艷像只老母雞一樣叉腰盯著她們,她是供銷社里唯一的售貨員。跟張英差不多大,她爹是公社會戰總指揮。在舊社會的時候,李家是河子屯一大姓,還是比較有錢有勢的那種。 新社會來臨,大浪潮即將爆發的時候,李家上一輩及時跟著上頭正確的方針走,得了看重。是思想上回頭是岸的好伙伴,又因為仗義疏財,抗戰的時候出了大力,所以農村多少富農過得膽戰心驚,就李家還能屹立不倒。 甚至好幾個族輩在公社里擔任要職,李小艷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讀完初中被舉薦進供銷社上班。相對于天天下地賣力氣的同齡人,起點高了一大截不止。 河子屯就這一個供銷社,就是外村人也時時光顧,售貨員本來就不好招惹,何況還是李小艷這樣一個有背景的。張英撇撇嘴,將圍巾放回原處。 肖緣見張英是真喜歡,小聲跟她說,咱們打聽一下價錢,不太離譜的話,到時候你就要這個,他們也不會說什么的。于是轉頭去問李小艷。 喊了好幾聲,李小艷好像沒聽見,自顧自在一邊整理柜臺上的東西。張英已經有些生氣了,肖緣知道供銷社的售貨員大多都是這樣子,李小艷頂多更離譜些,并沒有什么大不了。 難得張英喜歡,不過好聲好氣說幾句話,這也不算什么委屈,她朝柜臺走去。李小艷不搭理人,她將就過去總成。 你聾了嗎?沒聽人問你話呢?何兆先前蹲在大爺群里看他們下象棋,張英和肖緣過來的時候就看見她們了。他手插進兜里,跟在后面晃悠,想著找機會和肖緣說說話也是好的。 結果就看見李小艷逮著人耍威風,肖緣可以為了張英委曲求全,他脾氣就沒那么好了,火氣一下就上來了。心想,小丫頭他都舍不得欺負,你他媽哪根蔥,多大臉甩臉子。 李小艷仿佛沒聽見何兆罵得是她,看見他眼前一亮,小兆哥你怎么來了?昨天剛來了一種新糖,我給你留著些呢。她從柜臺繞出來,只看著何兆說話。 肖緣不好插嘴,也不想跟何兆打交道,跟著張英繼續看,張英氣憤道:公家的工資就是拿得了不起,又不是白拿她的,神氣得很咯,哼。 也不是她一個人這樣,管她呢,你東西看好了嗎? 張英沒那個心腸看了,可是不得不看,只好大致了解一下那些新款衣裳、布料的價錢。她倆說話李小艷都愛答不理的,何兆幫著問的時候,才笑瞇瞇開口,看得張英氣呼呼的。 出門前聽見李小艷用跟她們對話溫柔一百八十倍的聲音說,你都好久沒來看我了,下次你跟鐵牛去鎮上玩的話叫上我啊,聽說又出來了幾部電影 張英拉住肖緣的手緊緊的,突然轉頭跟她說,就沖她那個討厭樣兒,你就該跟何兆客客氣氣的,氣死她。怎么這么討厭啊,咱們下地掙得汗水錢,看不起誰啊,她家就沒人下工嗎? 仔細一想,李家還真沒多少人下地,張英更氣了。所以何兆追上來,表示想跟肖緣說說話,張英特別慷慨,自己回家了,還囑咐何兆送肖緣回去。 何兆跟著肖緣走了許久,她不說話,他簡直在一個人唱獨角戲,最后忍不住了拉住她。 肖緣平靜無波看他一眼,何兆立馬精神,質問,你還要生多久的氣才肯跟我說話。他忍得好辛苦了,要不這樣吧,你把氣分成幾份,這次就到這里,以后有機會再氣好不好? 這是什么道理,虧他想得出來。她瞪圓眼睛,想使勁甩開他的手,何兆立馬就變成霸道不講理的樣子,你再鬧,我就在這里親你了。 肖緣頓時氣成河豚,眼睛發紅,到底是誰在鬧,我都這樣躲了,你還沒玩夠? 何兆收斂起那副玩笑的姿態,很是認真,那我要說幾次你才相信,我沒玩兒,我認真得不能再認真。肖緣一言不發,何兆看著她清幽幽的眸子,突然有些頓悟,你根本不管我有沒有在玩,反正在你心里已經對我徹底否定,決計不會原諒我了對不對? 肖緣抽回自己的手背在身后,躲他遠遠的,唯恐避之不及。何兆心上仿佛被螞蟻刺了一下,那一點澀澀的疼漫延上眼窩,熱得發酸。 氣壓很低,何兆從來都是嘻嘻哈哈、老不正經的樣子,除過那一次欺負她,再沒這樣面無表情過。肖緣怕了,剛跑開一步被拉住。 緊握的掌心被掰開,什么東西胡亂塞進來,他道:我跟著你只是想給你這個,你不想要,扔了就是了。一路跑到家門口,肖緣伸手看,粉彤彤的手心里,安靜躺著幾塊牛軋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