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你為什么一直對我這樣好

    夜里頻繁做夢。父親的剪影在夢里無處不在，卻看不清他的輪廓。

    父親帶她買最漂亮的公主裙，背著她去人民公園里買糖葫蘆。

    她從小喜歡牛軋糖、冰糖葫蘆等甜食，最討厭喝苦的東西，兒時體弱常生病，爸爸便在巷子里的某個老中醫處開了方子，每日夜里在院子里給她熬藥調理身體，也幾乎每次，爸爸哄她喝藥時，她都會苦得哇哇大哭。

    爸爸熬的那些藥，哪怕放了十顆冰糖她也還是覺得苦，常常趁著爸爸不注意，偷偷倒掉一些，最后他也沒有發現。

    轉眼這么多年過去了。

    昭昭，回去吧，等爸爸回來。

    夢里高大的身影可靠且令人萬分依戀，他一如既往地揉揉她腦袋，聲音溫柔。

    下一秒，畫面轉換，父親的尸體血rou模糊地平躺在太平間，象征著死亡的白色布料遮住他倒下去的偉岸身軀，他唇緊抿，眼睛死死地閉著，這輩子再也不會開口叫她的名字。

    那天夜里傾盆大雨，雨嘩嘩啦啦如鞭子似地抽打在地面上。

    小小的穆昭面如死灰地跟著蘇錦走進太平間，蘇錦揭蓋尸布的手抖動如篩糠，穆昭則嚇得魂不附體，四肢如泥，不敢置信地癱坐在陰寒的地面上。

    一陣一陣鉆心的疼痛如箭刺來，萬箭穿心心如刀割，昭昭分不清自己究竟身處何方。

    這是現實還是夢境？寒風刺骨，舉目四望，空無一人，她彷徨且無助，滿心悲涼

    爸爸，深夜冷雨，下邊寂寞荒涼，你為什么要一個人呆在那里？

    你這樣殘忍，我從沒見證過死亡，為什么第一次目睹，就是面臨至親的你離去？

    爸爸，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不要丟下我，求求你，你回來好不好

    她悲痛地放聲大哭，哭得不能自已。父親去世那么久，她的傷痕卻始終不曾愈合。

    混混沌沌中，房門被踢開，有人沖進來，掀開被子，一雙溫熱的手臂將她牢牢摟進懷里。

    她眼眶哭得紅腫，江霆心疼得要命，嘆著氣為她拭淚，小傻子，大半夜哭什么呢？

    穆昭心情無法平復，眼淚不停地掉，聲音嘶啞，話不成句：江霆，我想爸爸我特別特別想他

    江霆手輕輕拍撫她因啜泣而聳動的背部，另一手自然地梳理她額上汗濕的烏發，傻瓜，做噩夢了嗎？

    我又夢見爸爸了,他說讓我在家里等他穆昭揪著他睡衣胸口的布料，埋進他懷里，哭得那么傷心，上氣不接下氣的，那些流下來的眼淚仿佛墜落到江霆心里去，滴滴答答地濺得四處都是，他的心情也被染得濕稠沉重起來。

    江霆手輕輕拍撫著她的背，安撫她的聲音如吹過細軟沙灘的晚風：昭昭，叔叔最疼你，肯定不希望他的寶貝女兒為他哭得這么難過

    我不管，我就要哭，他都忍心丟下我了，我也不要心疼他穆昭像只暴躁的小獸，撒氣地捶他濕熱的胸口。

    好好好，你說得對，你哭你最大。江霆抬起她下巴，寵溺地用濕巾紙給她抹臉上的鼻涕，穆昭恨恨地捶了他一下，小小的拳頭也沒用什么力氣，他笑笑，知她不過是想發泄心里憋悶的情緒。

    半晌，他捏捏她粉嫩的鼻子：真是不放心你一個人睡，動不動就哭天搶地，今晚要不要哥哥陪？

    才不要。穆昭吸吸鼻子，懟懟他的胸膛，叫他回屋睡。

    沒良心的小東西，翻臉比翻書還快。江霆喂她喝一口溫水，給她換了個干凈的新枕頭，哄她入睡，你睡了我再回。

    大概是哭過一場，穆昭躺在床上，很快生出新的睡意。她睡眼朦朧地翻個身，側著身子望向床邊未走的江霆，心里軟綿綿的，她低聲悶悶地問：江霆，你為什么一直對我這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