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訪
采訪
春眠大四這年,春燕生了一場病。她在醫院附近一家報社找了份實習工作,方便每天上下班去照顧她。 醫院到處都是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味道很大,像是在掩蓋死亡。春眠總是半夜驚醒,然后睡不著。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索性直接搬到醫院在春燕病房里打著地鋪睡。 起初春燕不樂意,后來犟不過她只好由著春眠性子來。 春燕的病房很小,臨窗有一顆特別大的樹,枝頭繁茂。綠葉像翡翠一樣,被陽光一照,光斑就順著窗口往屋里跳,看得人心情也要好不少。 報社里有個姑娘喜歡聽搖滾,叫徐之南,總是拉著春眠去音樂節。不要錢的那種,一進去就是大片攢動的人頭,搖頭晃腦,一群人拉著橫幅,在鼓點里蹦得忘乎所以。 這幾年搖滾樂和商業的結合密切了不少,音樂節,livehouse,規模都擴大了很多。 春眠有一次在維州區的音樂節,看見了海聲,他幫一個樂隊彈貝斯。 主辦方和徐之南認識,兩個人在前方的位置站著,海聲一眼就看見她了,結束了下臺和她站在一起。 嫂春春。 半天沒叫出名字來。 春眠反倒比他坦蕩很多,笑了笑。 怎么跑這來演出了? 要生活的,我爸媽現在也不管我,除了這個我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干什么。 春眠沉默了了半晌。 干這個也沒什么不好的。 徐之南手握著春眠,中途緊了不少又放開。 你之前是荊棘的吧? 海聲點點頭,有些靦腆,對上她那張笑的燦爛的臉,撓著頭,沒說什么。 后來回去的路上春眠聽對方講了一路的荊棘。 春眠只是聽著,沒說什么。 你認識丁霎嗎?就他們主唱。 春眠看著前面的鼓樓發呆,往下再過幾道巷子,輾轉幾次就是之前丁霎住的地下室。 她點點頭。 我聽我哥說他回國開了個公司,專門簽樂隊,搞音樂節。有些地下待久的樂隊啊,罵他說商業化就是背叛,說他不愛搖滾了。 搖滾樂本來就不重要。 春眠在心里這樣想,卻沒有說出來?;貓笊绲臅r候,主編找了一次春眠。 下個星期有個人物專訪,你來做。 春眠第一次接這么大的活難免有些茫然,多問了些東西。 對方是荊棘樂隊主唱,現在開公司賣唱片。你和徐之南一起負責這次專訪,她輔助你,注意客觀事實,人文關懷多一些,采訪提綱今天晚上發一份給我審。 春眠手里的怡寶掉在地方,幸好瓶蓋擰得緊,不然劈頭蓋臉就是一頓亂罵。 主編是個脾氣不太好的中年女人,工作嚴謹,性格火爆,傳奇事跡不少,春眠裝成鴕鳥樣,把東西撿起來,急匆匆的應了聲好,就走出辦公室。 對上徐之南探究的眼神,把事情說了出來。 荊棘欸,你怎么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不是挺好的嗎? 春眠點點頭:嗯,是挺不錯的。 春眠對丁霎這些年的情況不了解,他出國之后兩個人就沒有聯系過來,春眠換了電話,那張卡被她擱置下來,沒再用過,像是刻意避開這段往事。 丁霎是她心里最不能涉足的一個存在,春眠不愿意提及。 晚上在醫院,人聲嘈雜,隔壁病房有個老太太總喜歡竄門,各個病房走一遭。 因為要化療,頭發都剃光了,說話有些囫圇,她最喜歡春燕,總說她和自己女兒長得像,說春眠像自己孫女。 因為要忙著寫采訪提綱,病房里太吵了,春眠只好避到安全通道樓梯口,一個人靠墻坐著,看著電腦半天打不出一個字來。 時間一長就有些疲,只好下樓在醫院對面的小賣部買了一包煙,靠著電線桿抽。 煙霧繚繞順著她清冷的臉攀升,氤氳在霧氣里,整個人都朦朧了幾分,看著多了絲難言的性感。薄唇輕啟,發絲有些凌亂,綠色的絲綢長裙被風一吹貼著身線輪廓勾勒,被昏黃的燈光造著有種八十年代港女的味道。 心底舒坦了,春眠才回到病房,跟春燕說了句,抱著電腦又往樓梯口跑,路上遇見隔壁病房老太太的主治醫生。 對方沖他笑。 又熬夜肝啊? 他問春眠。 春眠笑了笑點點頭。 對啊。 她工作這段時間以來,加班碼字是常事,醫生叫付銘,喜歡開她玩笑。 遞給春眠一杯咖啡,她估計這人應該早備好了,也沒理由拒絕,說了句謝謝接過東西。 沉下心來好不容易肝完提綱,已經凌晨3點了,春眠給主編發過去,沒想著能收到回復。 那邊一個通過發過來倒讓春眠愣了愣。 回到病房,春燕已經睡了,她躺在地鋪上。外面有一個很亮的月亮,光輝外溢。 春眠卻睡不著,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她把這個歸罪于那杯咖啡,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天早上,睡意襲來時間又差不多了,春眠只能悶著一團無名火迷迷糊糊起床準備上班。 鏡子里的她眼周一圈烏黑,整個人都很疲倦,揉了揉眼睛,春眠多上了些遮瑕,才勉強掩蓋了那點困乏。 春眠在報社干的不錯,本來起初只是簡單的編輯些文字,后來主編覺得她適合外采就帶著春眠上路,漸漸地就往新聞靠攏了。 接近畢業,春眠出來實習,試用期三個月,現在差不多也快結束了,這個關卡安排了一個人物專訪給她,留人的意思就很明確了。 事情做好了,留在報社不成問題。 春眠進報社前是考了試的,面試加筆試都是第一名,潛力很大。主編雖然看著不近人情,對她卻是少有的照顧。 所以拋開私人感情,這個專訪她也想要好好整。 到專訪那天也難得緊張起來。 他們報社和丁霎約在一間書店里。 春眠去的早,到的時候還沒見人,她打扮的很簡單,妝也淡,穿著職業套裝,有幾分意思出來。 錄音筆連著試了幾次,春眠坐在位置上等人。 越久心跳就越遲鈍,見到丁霎的時候感覺時間都靜止了一樣。 春眠把零落的發絲撩回耳畔,深呼吸幾次才平靜下來。 丁霎變了很多,沉穩不少,眉眼也柔和了。那雙漆黑透亮的眼睛看不出什么情緒波動,和春眠的對視沒有絲毫起伏。 穿著最簡單的白體恤,背微微弓著,可以看見側面凸起的骨節,高挺的鼻梁把日光切割,打下一層厚重的陰影。 春眠收回視線,假裝翻動著手里的紙張,眼簾低垂,藏住了很多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