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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夜花火其十一】

    

【極夜花火·其十一】



    盡管經歷了手忙腳亂的廚房意外,這個晚間仍在磕磕絆絆中緩慢推進。

    大抵是彼此心照不宣沒有談及昨夜的緣故,相處模式倒一如往昔,只略顯曖昧了些。

    或許不該用「些」來形容,那是濃稠的、焦熱的、近乎于燃燒的曖昧感。

    到了暮夜時分,情愫最為鼎沸,他們各自坐在沙發兩端,靜靜觀看節目,而電視聲響喧鬧,雜亂人聲充作背景音樂,點綴此刻氣氛。

    她故意偏轉身子,想要避開多余接觸,可不消片刻,又情不自禁地悄悄瞥向對方,誰料視線一滑,正巧與他四目相對。仿佛懼怕引燃那根不可見的火線,兩人慌忙交錯開來,這一觸即走的場面格外微妙,恍惚回到了最初相遇的幾日光景。

    而相較于她的坐立不安,安德烈則更為鎮定,至少從表面而言。那雙紅瞳重新投向屏幕,沒有流連在她身上,阮秋秋聽見對方喉間發出連續輕哼,側耳細細聆聽,才發覺他正哼唱某首不知名的歌曲這份坦然反而凸顯了她的計較與在意,好似自己變成了天平上的那名失衡者。

    她正為之感到困擾,安德烈忽地抬起腰臀,朝她挪近了一截距離坐下。

    沙發軟墊隨之深陷,她的身子順勢傾歪,伸手撐在對方腿側,距離愈發緊靠。此時兩人依舊保持緘口,一切只在無聲中醞釀發酵,若有似無地浮動。

    太近了。阮秋秋頗不自在地并攏膝頭,甚至能感到高熱體溫如有實質,貼附光裸肌膚,她垂下眼簾,這才瞧見對方尾巴正穩穩擱在腳背,恍然意識到并非錯覺。

    于是她再度看向身側蜥人,瞧見他的雙手端端放在膝頭,不斷依循節奏規律敲打,昭示其主人的歡快心情。

    有什么事這樣高興?她忍不住發問。

    安德烈一愣,旋即低聲答道:因為你沒有生氣。

    阮秋秋睜大眼睛,濃黑長睫忽閃不止,就為了這個?

    就為了這個。安德烈說罷,嘴角忍不住咧開長縫她不介意自己的觸碰,無論是昨天抑或現在,一旦想到這點,他便深感輕松愉悅。頓了頓,又略帶靦腆的袒露心聲:我總怕惹你不開心。

    得到肯定回復之后,阮秋秋反倒開始莫名忸怩,沖他嘟囔一句,怕什么,我又不兇。

    可你會不理我。他的嗓音低沉,落進耳畔的話語卻輕之又輕。

    看起來還在介懷下午的事情,阮秋秋眉眼為之舒展,被這份孩子氣逗樂,索性牽過對方手掌,與他小指相扣,學著幼童拉鉤發誓的模樣,打趣般哄慰他:那我答應你,以后絕不會生你的氣,也不會冷落你,好不好?

    那點隱秘心思被挖掘揪出,安德烈猛然僵直脊背,好似極難為情般垂下頭顱,支支吾吾說著自己不是小孩,但手上動作異常老實,迅速按向她的拇指,唯恐遲了半拍,致使約定失效。

    眼見拉鉤儀式完成,兩人終于抬頭對視,短暫沉默之后,不約而同為這場幼稚舉動發笑。

    太蠢了,她才是那個未長大的人。

    阮秋秋一邊感到羞恥,一邊試圖抽出小指,可骨節被他輕輕捏住,不肯放任自己撤離。

    指腹摩挲時帶來的粗糙觸感喚醒了昨夜歡愉記憶,細細密密攀附而上,阮秋秋下意識緊繃雙腿,試圖阻隔熱意。她望向那雙紅瞳,山火一樣的濃郁顏色里倒映出自己模糊身影,隨即屏住呼吸,一方面擔憂對方加深觸碰,一方面卻遲遲不肯起身,只由他主導局面發展。

    好在安德烈的牽制僅僅維持了一瞬,很快松懈開來,使她得以擺脫欲念糾葛。

    電視劇目堪堪完結,適時響起片尾曲,分明尋常小調,偏偏聽著像是走了音,晃晃悠悠繞往別處。阮秋秋感覺自己即將隨之飄忽起來,來不及歸攏零散思緒,就匆忙道了晚安,一頭扎進臥室,姿態狼狽得堪比落荒而逃。

    直到房門合上,她才開始恢復喘息,幽暗密閉的環境令人心安。發絲順著頸窩滑落,引發漣漪般不可察的酥癢微瀾,她抬手隨意撥開,這才注意到自己體溫燙得驚人,胸口起伏劇烈,而柔軟皮rou之下,心臟正因他澎湃搏動。

    完蛋了。她哀哀一嘆。

    一門之隔后的安德烈則是俯身趴在沙發上,把頭深埋軟墊,竭力嗅吸殘余其間的甘甜香氛。

    他不曾知曉女人此時的愁腸百結,也沒能覺察彼此攻守立場逆轉,只一心覺得她過分可愛,尾巴不由在半空一甩一甩,劃出數道歡快弧線。

    似乎猶嫌不足,他翻轉那團軟墊,將它視作替代品,緊緊抱入懷中。

    下身傳來熟悉的鼓脹感,欲望又一次為她勃發,可安德烈無暇理會,他沉浸于巨大幸福中不可自拔,暈陶陶地描繪未來景象這朵搖曳之花終于停留在了自己身邊,且將為他一人曼麗盛放。

    所有事物都朝著美好方向自由生長。他心滿意足的想。

    這場雪夜便在兩份截然心境中落下帷幕,次日登臺亮相的,竟是張憔悴面龐,眼下勻開一片淡青,失了平日艷色,隱隱透著頹然意味。

    那是一夜不曾好眠的證據。

    安德烈頗為在意她這低迷狀態,剛想關心幾句,就被隨口打發過去。

    好好穿衣。阮秋秋替他系緊了腰扣,細眉鎖成一線。

    蜥人只得聽命,背轉身子,默默猜測每個可能讓她不悅的原因。

    殊不知對方正盯著他的后脊,一邊埋怨連續兩天攪擾清夢的罪魁禍首,一邊抓住尾根,遷怒似的捏住內側,不輕不重按壓軟rou。

    敏感異樣使得安德烈發出悶哼,但他誤以為是尋常捉弄,沒有表現抗拒。阮秋秋擺弄了一會,心底反倒刺刺抓撓,于是趕緊松手幫他換好外衣,送去門口。

    臨走之時,安德烈立在原地踟躕不前,低頭看了會地面,再看了會她,幾度欲言又止,雙手抬起,復又緩緩垂下,似乎正要鼓足勇氣,渴求某種親近互動。

    秋秋,我

    不等說完,阮秋秋竟主動踮起腳尖,雙手捧住蜥人臉頰,牽引他俯身屈就自己。兩人距離甚近,他旋即閉上眼睛,尾巴興奮卷起,期盼她的吻別。

    然而預想中的柔軟觸感沒有落下,唇角反被她按住,用力推擠,捏成夸張的猙獰表情。

    阮秋秋被她親手創造的怪臉逗樂,素白面上浮出些許鮮煥,徑自笑了起來。朝后退開兩步,溫聲叮囑著:去吧,晚上早點回來。

    安德烈被這笑顏折服熨帖,不再失落于先前的觸碰,套上防寒頭罩,這便乖乖工作去了。

    目送蜥人身形消失在旋梯盡頭,阮秋秋依然倚著門框出神,白塔之外風聲涌動,高聳器械拉動轟鳴,她躲在燈光外側的陰影中,直到冷意侵入衣衫縫隙,方才緩過勁來,撫著心口,靜默感受跳動節奏逐步降下。

    事態比預想的還要糟糕,她居然無法處理日漸濃厚的情動。

    雪幕一重蓋過一重,凜凜風霜構成灰白世界,阮秋秋躲入身后房屋,將所有紛雜關在門外。

    拿起桌前那枝茉莉假花,她端詳良久,一瓣一瓣分別花葉,如同細數心事的懷春少女,意識到這點后,她不禁掩住自己的眼,只為未來那副景況感到唏噓。

    該不該將之傾訴出去?

    握住花枝的手指一顫,她習慣性咬著下唇,稍加思索,羞赧伴隨矜持層層疊加。

    腦中小人再度打架,一個嚷著正值青春理當享受情愛,一個吵著他都沒有主動挑明關系,你來我往針鋒相對,誰也沒來理智勸阻她:他們是在錯誤的時間地點下相遇的。

    注定它的稍縱即逝與無疾而終。

    阮秋秋昏昏沉沉躺回小床,任憑千頭萬緒繁茂滋長,整理不出個所以然來。

    直到事件另一主人公裹挾滿身風雪回來,她仍未得出權衡方案,面上端出淡定神色,心底卻在自暴自棄想著由它而去。

    所以當安德烈提起培育室內供液系統可以正常運行時,她只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繼續舀動手里的罐頭,隔了小一會,才倏地抬頭,不可置信地問道:你剛剛說什么?

    供液系統已經可以運行了。安德烈復述一遍,他找到了從前員工存留的維護手冊,終于經過一點一點的摸索修復成功。

    真的嗎?褐瞳陡然點亮光彩,她幾乎是要雀躍歡呼,我們現在可以種菜了?

    安德烈點了點頭,始終記掛她的消沉狀態,委婉建議著不如明天出門,卻架不住她的一再連聲催促,飯后便領她去了培育室。

    幸好苗芽早已分類完畢,一切整裝待發。礙于兩人都是新手,只能依照手冊指導零零散散栽培了些葉菜類的植蔬,也不知cao作是否規范正確。阮秋秋倒是認真,一手包攬所有農務項目,信誓旦旦表示人類在種植天賦上技能滿點,連哄帶騙把安德烈請了出去,獨占一室空間她迫切需要在郁結困境中尋得突破,轉移注意。

    而這里正是個極佳去處,寧靜寬闊,適合分散焦慮。

    至此,她常常泡在培育室內,記錄蔬果每天形態變化。相紙不太夠用,便用水筆替代,坐在角落長凳上徐徐繪寫,一呆就是半日。

    時光彈指消磨,偶爾也會耽擱,待她折返之時,日暮已盡,安德烈早在屋中等候。

    久而久之,他也養成習慣,下班后先去培育室看一眼,倘若發現阮秋秋在里間忙碌,就默默守在門前,如同溫馴的大型動物般。

    阮秋秋實在不忍將他拒之門外,尤其看見對方隔著小窗,朝屋中投來溫柔的目光時,她只能乖乖開門放人。

    然而他這一來,壞習慣隨即暴露。

    其實稱不上什么惡性毛病,可是每當她潛心記錄嫩芽生長之時,安德烈總要站在不近不遠的地方,將尾巴輕輕纏覆過來,特意使外側鱗甲刮過小腿。這力道把控的巧妙,不至于絆阻步伐,但能恰到好處的引起她的注意。

    接著阮秋秋會朝他投來狐疑目光,可安德烈并不答話,只迅速抽開尾巴,靜立旁側,裝作無事發生一般。

    于是阮秋秋暫且按下困惑,繼續忙碌手中事物,然而還未走出兩步,腳邊異樣再次傳來,屬于蜥人的粗尾悄然繞上。

    她便又回首望向對方,上演梅開二度的戲碼。

    當然了,得到的依舊是他的沉默。

    一來二去,阮秋秋不禁有些惱了,眉頭輕蹙,朝他嗔去一眼:別搗亂。說罷,扭身快步離開,躲在數道水培高架后,避過sao擾。

    安德烈自然緊跟她的步伐,停在高架對側,與她相隔咫尺,茂盛草葉橫斜,將兩人視線分割細碎。氣氛安靜下來,他端視眼前之人,紅瞳同樣專注,詳細描摹她的睫毛卷翹弧度,與唇瓣微抿時的輪廓。

    阮秋秋眼見他安分起來,這才低頭繼續檢查植物長勢,嫩綠顏色在她指尖浮動,再過不久,會從中結出無數新果,盈盈綴滿枝頭。

    想到這幅豐收畫面,她忍不住為之莞爾。

    秋秋。安德烈突然開口。

    她聞言抬頭,笑意稍稍收斂,神情滿是不解,揚了揚眉,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對方蹲下身子,將身高與她拉平,因躊躇而遲遲不語,直到阮秋秋再一次別過視線,才小心翼翼的提出請求:秋秋,你看看我吧。

    他繞過植蔬,用尾巴小幅蹭著她的腳背:看一看我吧。

    阮秋秋先是一愣,而后臉頰不受控制地被緋色渲染浸透他竟在撒嬌,以一種生疏笨拙的方式博求她的注意。

    他很可愛。她想,或許這個詞語難以展現在蜥人身上,但眼下無疑是合適的。

    過來。

    她小步跑向長椅,朝他招手呼喚。

    安德烈隨她而去,甫一落座,就被輕輕按住肩頭,往她腿上躺去。這樣親昵的膝枕已經許久沒有感受到了,自打那夜意外之后,兩人關系懸停在尷尬位置,不上不下,不進不退,他唯有壓抑貼近沖動,克制徘徊于紅線之外。

    阮秋秋的指尖落在額角,突如其來的撫摸令他不敢出聲,生怕驚走這份罕異溫存。

    這幾天會不會覺得我在冷落你?她的聲音自頭頂傳來,飄飄旋進耳中。

    安德烈連忙搖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不會,我們拉過鉤的,你都答應我了,你只是太忙了而已。他全然信任那個充滿幼稚氣息的盟誓,連理由都已替她想好。

    臺階鋪平遞上,阮秋秋卻不肯借勢踩下,那你也沒有不開心?

    有一、不,我沒有不開心。他因心虛而吞吞吐吐,腦袋埋進她的手掌,目光穿著指縫窺探對方反應。

    頂端燈光傾瀉,阮秋秋的身形反而模糊不明。

    你看。她抬手指向右側一排架臺,上面冒出三兩嫩綠顏色,我又種了點萵苣和生菜,還有甜瓜,你喜歡吃甜瓜嗎?見他點頭,又說,我也喜歡,老家那邊每年夏季都會舉辦大賽的,看看哪家商戶培育的甜瓜最好,裁判不僅包括了專家,還會邀請許多觀眾游客參與評審,可以吃甜瓜吃到撐,所以小時候我最喜歡去那里玩了。

    阮秋秋沖他微微一笑,話鋒一轉,起初呆在這里,我總想著應該要做點什么才好打發明天,但現在不一樣了,我開始期待清晨的到來。

    安德烈忙問:為什么?

    因為我想看著它們成熟。她勉強保持表面的冷靜,可微微震顫的軀體泄露所有膽氣,這個過程會很漫長,也許只要兩三月,也許不止,也許還要反復嘗試數次但我還是想要看著它們發芽、開花和結果。安德烈,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阮秋秋閉緊雙眼,抽絲剝繭般吐露心中期冀,躲在培育室的平靜日子結束了,她終于做出了交代。

    安德烈呆愣愣看著身邊的女人,一言不發。他自然聽懂了弦外之音,然而狂喜鋪天蓋地席卷吞噬,致使喉中無法形成一句完整音節,短促氣聲破碎如泡沫。

    只一須臾,他驀然起身,飛速湊近她的嘴唇。

    安德烈,安德烈。阮秋秋連聲喚著他的名字,朝后仰去,眼角浸著潮紅,胸乳劇烈起伏,分明情動難抑,卻在肢體空隙中躲避索求,你不能這樣一聲不吭地就去親吻一個女生的。

    安德烈見狀,停下動作,組織了好半天措辭,才順著她的話題發出忱摯請求:我可以親你么?

    懷中那雙淺色瞳眸里霎時微光閃動,又在頃刻之間黯然。

    阮秋秋側頭,長睫在纖瘦鼻梁上投下一扇淺淺陰翳,掩去所有瀲滟水色。她撫摸對方下頜,蜥人的熾熱吐息盛滿掌心,卻無法握于手中。

    她不愿將今天也變作激情產物,意亂情迷的欲念只會加劇畸形關系。

    你該說的不是這個。她輕輕推開了蜥人的懷抱。

    我該說些什么才好?安德烈不解她的謎題,手足無措地進行挽留,長尾卷上細細腰肢,他重新攬她入懷,抵著頸脖輕聲呢喃,教教我,教教我該怎么做。

    他的懇求是如此真切,力道竟帶著不可抗拒的強硬。

    阮秋秋被那熱氣吹拂,立時軟軟跌進他的臂彎,聚不半分氣勢。她想要掙脫束縛,剛一動身,他就趁著縫隙擠進腿間,青澀而冒失地擴大接觸范圍。

    教教我,好不好?

    他的唇畔纏綿耳根,火線終于引燃,燒上彼此身體。

    至少、至少你該告訴我,你喜不喜歡

    話音戛然而止,對方手臂猛然牽動,阮秋秋不得不與他置換體位,仰倒在長椅之上。蜥人逆光而立,高大黑影籠罩全身,壓迫感十足。

    她呼吸一窒,忽覺寂靜漫長延伸,而自己正落入深黑彀中,引頸期待他的援救。

    請你愛我。

    安德烈深深垂下頭顱,姿態近乎匍匐,在戰栗中發出呻吟般的卑微祈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