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66
陳橙沒有帶任何身份證件,寂聽在買機票的時候才想起來這回事。由于一直未見周長柏有任何異常動靜,桑絮和寂聽一致決定保險起見,不能給陳橙補辦身份信息。 如果補辦了證件,無疑就是通知周長柏陳橙的消息。 桑絮和寂聽不能這么做,更不敢。 未知的恐懼,才分外令人忌憚。 想了各種辦法,要么不安全,要么沒路子,都只能一一否決。最后寂聽突然去打了個電話,回來就說都解決了。 桑絮問她,她說是托人在江城給陳橙辦了新的身份信息。 按道理來說,陳橙本身已有身份信息,而且本人也不露面,更沒有法定監護人,這事兒根本沒法辦,但寂聽也不肯細說,只說是找了這方面的熟人,讓桑絮安心等著。 桑絮半信半疑,怕寂聽又去搞了什么野路子,畢竟她是個什么都敢干的前科慣犯。 但這回寂聽就在她眼皮子底下老實待著,沒幾天陳橙的新證件就被人直接從江城寄了過來。 當時桑絮正好在,還特意看了眼印著物流公司名兒的文件袋,上面蓋著加急的戳,寄件地址是江城刑偵大隊。 這回信了?寂聽瞟她。 桑絮笑著把里頭的證件放她手里,趕緊給小橙子買機票,早點離開這,我也放心。 買過了,剛確定橙子的新信息我就手機給她訂了,這幾天只是在等這東西。寂聽起身把證件收進給小橙子買的書包里,你什么時候去找我們? 過陣子,等你安頓好,我好去享福。 寂聽轉身看著桑絮,半天沒說話。 桑絮趕緊轉移話題:你們買的什么時候的機票? 明天下午六點。 時間有點晚,明天就不去送你們啦,免得人多眼雜的,我現在去陪橙子玩會。桑絮顧左右而言他,就怕寂聽再問她別的打算。 還有什么狗屁打算。 桑絮垂著眼皮輕輕嘆了口氣,自從上一次和傅遇安不歡而散,他們已經完全斷聯了一周。 原來這才叫冷戰。 或者更悲觀一點地把這稱作分手也不過分,那他倆上次互相撂狠那會就算是告別了? 太難看。 桑絮這幾日都像逃兵一樣,根本不敢想這事。 * 隔日下午。 桑絮戴著寬大的遮陽帽,坐在偏樓陽臺曬著西沉的太陽。 她兩手交疊在小腹上,也不知道傻愣著許久在想什么。 等她出神出夠了,看了眼時間,估摸著寂聽也該到機場了,起身準備去拿手機給寂聽打個電話,視線一轉,卻先看見丁嘉寶從園林小路里走過。 為什么丁嘉寶又出現在周宅?還總是從偏僻的南門來? 桑絮不免想起她抱著小橙子在南門那天,或許她并沒看錯,丁嘉寶的確看見她了。但因為陳橙逃走之后,周宅一直太平靜,以至于桑絮都快懷疑她那天是不是真的遇見了丁嘉寶。 她以為自己記憶錯亂,但現在看來,不是的。 令她不解的是,丁嘉寶并沒做什么,現在看起來似乎也什么都沒說,就像什么都沒看見一樣。 為什么? 桑絮蹙起眉。 以丁嘉寶的性格,她若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定會當時就沖過來問個清楚。 丁嘉寶是個不可能放過任何可以為難她的機會的人。 稀奇的是,丁嘉寶沒有。 那就只有一個可能,丁嘉寶看出來她在做什么了。 所以,丁嘉寶一定是知道周宅地下室的秘密的。 桑絮擰著眉思考,小心翼翼地推測,最后決定還是追上去,看看她隔三差五來周宅到底做什么。 沒成想,一個電話讓桑絮停在半路。 橙子出事了,我現在帶她去機場最近的醫院,你如果沒什么問題就過來陪陪她,她一直在要你。 桑絮坐上出租車的時候,腦子里還是寂聽十足冷靜的聲音,卻震得她耳朵眼里都直嗡嗡響。 誰都摸不清楚,意外是如何突如其來。 正值下班的高峰期,街上車水馬龍,道路兩邊盡是結伴同行的學生,他們大多成群結隊,歡聲笑語。桑絮坐在出租車里看著,忽而想起今天是高考結束的日子。 可惜她早已脫離無憂無慮的學生時代,今天對她而言也是個普通卻復雜的星期四。 師傅,能再快一點嗎?桑絮問。 太堵了,哎,我盡量吧。司機為難地應。 桑絮只能干坐著,在蝸牛般的車速中手心直冒汗。 快到醫院的時候,桑絮終于再次接到寂聽的電話。 橙子已經醒了,是心臟問題,突發的,醫生說醒了就沒事了。可能因為下午機場人太多,或者其他什么原因,醫生暫時不清楚,只說要住院檢查,我現在去辦住院手續,你若是來了,就陪她在急診科打針。 好,我知道了。 出租車一停,桑絮遞了張整額紙幣就迅速下車。 她不能跑,只好快步往急診前走。 正要往醫院大門里進,她聽見了丁嘉寶的聲音。 別過去!丁嘉寶跑過來緊緊拉住桑絮的手。 桑絮下意識護住肚子。 別進去,趕緊打電話讓你朋友帶著那女孩找側門出來。丁嘉寶皺著眉,她也剛從車上下來,又踩著高跟鞋大步的跑,說話時氣息很急促。 為什么?桑絮一臉警惕,試圖縮回被她拉扯的手腕,但丁嘉寶力氣很大,她沒能掙開。 你若是想救她,就趕緊照我說的辦! 丁嘉寶言辭急切,不像有假。 你知道女孩是誰,也知道都發生了什么事。 桑絮觀察著丁嘉寶細微的表情,她眼中有一些驚訝,也深埋點點受傷與驚恐,但更多的是顯而易見的嚴肅和著急。 桑絮不再說話,拿出手機給寂聽打電話。 丁嘉寶拉著桑絮往角落走,避開顯眼的地點。 桑絮盡量跟上她的步伐。 寂聽的手機一直沒人接,桑絮打了兩通都不行。 是周長柏發現了對嗎?桑絮掛斷電話,看向丁嘉寶。 丁嘉寶眉頭緊鎖,啟唇要說話,又閉上嘴。 我朋友被醫生帶去辦住院手續了,若是醫生也是周長柏的人我去急診把橙子帶出來。桑絮示意丁嘉寶松開她。 不能去,周長柏他知道了,他吩咐人來的時候我就在旁邊,現在那些人肯定已經到了。丁嘉寶不肯松手。 就算橙子已經被抓住了,我也必須想辦法救她。桑絮硬生生掰開丁嘉寶的手,彼此的皮膚上都漲出紅痕。 丁嘉寶沒再攔著。 桑絮繞開醫院正門,從消防通道進入了醫院,她一路小心翼翼用寬大的帽沿遮住臉,來到急診科室,進來就看見了在病床上縮成一小團的陳橙,手上還扎著輸液的針頭。 她快步走過去,陳橙睜著眼看她,jiejie。 橙子乖,咱不打針了,回家。 陳橙蒼白著小臉乖巧點頭,也不問為什么,只在桑絮給她拔針的時候緊緊閉上眼睛。 jiejie抱著你。桑絮伸手要把橙子攬進懷里。 還有寂聽jiejie的包。陳橙伸手把包挎住,才順著桑絮的力氣扒進她懷里。 桑絮兩手抱緊她,大步往外走。 晚上的急診人并不多,除了醫生護士和幾個病人,桑絮并沒有看見其他怪異的陌生人,就在即將往消防通道拐時,余光先瞄見兩個身著黑色西裝制服的男人,桑絮立即收回腳。 走回來,又有兩個同樣制服的男人正從大門進來。 桑絮這下確定他們必然是周長柏的人,于是目不斜視徑直往電梯走。 陌生的腳步聲在她身后越來越明顯,桑絮摁亮電梯,在電梯門開的一瞬間避入最內側,伸手指長摁關門鍵。 在即將關閉的電梯門縫隙之間,桑絮屏著氣偷摸抬眼往外看,卻不成想看見十步開外的陌生男人正緊盯著趴在她懷里的陳橙。 男人倏地就往電梯來,但幸得門已經提前關閉。 劫后余生。 桑絮此時只覺得心臟都快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卻仍努力鎮定地單手護著緊扒著她的橙子,另一只手仍長摁著關門鍵。 她有點分不清是哪只手在不自覺的顫,還是兩只都有。 直接下到負一的地下停車場,桑絮在寂靜的停車場里貼著墻根輕聲走。 忽然有奔跑的腳步聲,桑絮的心再次提到嗓子眼,腳下步伐更快了些。 站在!男人邊往她這兒跑,邊大吼。 看來是她慶幸得太早。 桑絮根本不敢回頭看,只抱緊橙子跑了起來。 要保護好陳橙,大腦又下意識去顧及肚子,桑絮根本不可能跑得過單槍匹馬的男人。 出口近在咫尺,桑絮在路中央被男人抓個正著。 你還跑啊!男人惡狠狠地一把掐住桑絮的右肩,桑絮吃痛得松開抱住陳橙的右手。 左手就抱得更緊。 男人大力拉扯她的右手,又掰開她左臂,只要搶奪她懷里的陳橙。 看來他并不認識桑絮是誰。 陳橙已經嚇得在她懷里小聲抽泣不已。 桑絮忍著痛死死護住陳橙,卻天生力氣不及。 眼見男人就要徹底鉗制住桑絮,要從她懷里抱走陳橙,桑絮卻聽見汽車油門聲和女人的大喊。 讓開! 是丁嘉寶! 桑絮趁男人一瞬失神的功夫,退開半步,丁嘉寶開著車貼著男人直直撞了過去。 車速帶起來的風就貼著桑絮疼得發木的手腕拂過去。 還愣著干什么!上車啊! 桑絮迅速跑過去打開后排車門坐進車里。 丁嘉寶飆起車速直沖出口。 桑絮回頭看,被撞到遠處的男人正艱難起身 。 謝謝。桑絮驚魂未定,看向駕駛座的丁嘉寶,只見她帶著帽子和口罩,全副武裝。 丁嘉寶沒說話。 桑絮又趕緊看著陳橙,有沒有不舒服? 陳橙噙著淚搖搖頭,jiejie,對不起,是因為我被人發現了吧,都怪我。 這些日子里,陳橙偶爾會聽見寂聽和桑絮避著她悄聲討論她的事,多少聽明白了點。 是她被mama賣給了壞人,現在逃出來也見不得光,所以要東躲西藏,還害了兩個jiejie日日提心吊膽。 桑絮看著她稚氣的臉上是不符年齡的委屈隱忍,心里止不住心疼,不是的,也不怪你。小橙子,你沒有做錯任何事。 小孩,永遠都不要因為別人的錯誤而感到抱歉,懂嗎? 一路專心飆車的丁嘉寶突然開了口。 桑絮和陳橙一起看向她。 丁嘉寶并沒有分視線過來,也沒再說話,只專心看著前路。 謝謝。陳橙小聲對她說,小手卻慢慢挪到自己胸口捂著。 怎么了?桑絮察覺到異常。 jiejie,我心口疼,有點喘不上氣。陳橙說話時呼吸有點喘。 桑絮趕緊把她橫抱起來,在后排放平。 讓你朋友到這路的紅綠燈檔口等著,打車帶她去打針。她是心臟有毛病,打針才能抑制,但用的藥外面很難買,你最好去市醫院開藥,那兒人多,周長柏的眼線沒那么密,開了藥就去小診所里輸液。 因為足夠了解,所以丁嘉寶考慮得周全。 桑絮趕緊給寂聽打電話,這才發現手機上有兩個寂聽的未接。 桑絮,橙子是你抱走了嗎?醫院來了不少陌生男人,挨個病房找人,是不是周長柏的人。寂聽的聲音被風吹開,聽起來有點不夠清晰。 但能聽出來她已經在醫院外了,桑絮心下安穩許多,是,我們來私立醫院被周長柏知道了,你現在打個車到醫院右轉第一個紅綠燈路口,把橙子帶去你熟悉的那個診所等我,我在市醫院給橙子開了針劑后就去找你。 好,我知道了。寂聽應得利落。 等桑絮把橙子交給寂聽后,回頭看看駕駛座上的丁嘉寶,又重新坐進車里。 干什么?還指望我送你去市醫院?丁嘉寶擰眉。 麻煩你了。桑絮已經系上安全帶。 丁嘉寶沉默片刻,一腳油門出去。 你早就見過陳橙吧。桑絮在半路開口問她。 嗯。丁嘉寶沒打算瞞。 在她踏出第一步去幫助這個跟她遭受同樣痛苦的小女孩時,就已經做好了決定。 我不只見過陳橙,還見過一個個相同命運的張橙,李橙,顧橙,丁橙。丁嘉寶輕笑一聲。 桑絮看見她側臉并沒有笑意。 收回視線,桑絮莫名想起顧初九。 顧橙,丁橙。桑絮垂下眼跟著默默重復一遍,或許只是因為昨天偶然見過顧初九,這讓她思維詭異發散。 你和這些個橙倒是頗有淵源。救了陳橙,還有個顧橙,我記得你上大學還給那小孩輔導過課業。丁嘉寶打了一把方向,初夏的風迎面鋪在她臉上,精致打理的鬢角發絲被口罩的系繩壓著,緩慢地隨風歪了歪。 桑絮一瞬握了拳。 竟真的是顧初九。 所以周謹南必然是知道周長柏的骯臟事。 還有丁橙,她可是剛救你一命的好jiejie。丁嘉寶繼續說。 桑絮聞言猛然扭頭去看她,此時才是真正的難以置信。 可她卻見丁嘉寶的表情與剛剛并無差別,一如往日是丁嘉寶見到她時就不大歡喜的模樣,垂著嘴角,平靜又冷漠。 現在連說這些事,都一樣用冷嘲熱諷的調子,仿佛說的都是別人家八竿子打不著的閑事,或是和往日一樣針尖對麥芒地與她爭辯斗氣。 但桑絮知道,這次不一樣。 看什么,不是拿給你當笑話的,也不是讓你可憐的。 丁嘉寶側過臉瞥桑絮一眼,用的還是她一貫看桑絮的眼神。 不屑又嫌惡。 桑絮第一次氣不起來。 今晚的事,你沒關系嗎?桑絮問。 能有什么事,沒見我都臉都包完了嗎?丁嘉寶有些不耐煩。 車呢?桑絮并不理會她的情緒。 車是醫院門口的黑車,借來開開,有錢能使鬼推磨,這也要我教你?丁嘉寶煩躁不堪,但桑絮問什么她又肯一一作答。 桑絮稍稍放了心,想說些什么,又不知道要說什么,還能說什么。 汽車在沉默中駛入中心市區。 就到這吧,這車限號,市區進不去,萬一被攔下事很多,你自己打車去。丁嘉寶在路邊停下車。 桑絮低頭解開安全帶,下車后又站在路邊。 丁嘉寶又把她那側車窗降下來,看她,還有事? 桑絮回望她,發自內心的真誠,謝謝。 丁嘉寶抿唇不語,片刻后收回視線,升起窗戶,驅車駛離。 桑絮看著她的車在路口掉了頭,隨即越來越遠,直到徹底消失不見,她才伸手攔下出租車。 惡犬傷人,關禁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