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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橙離開周宅的那天,桑絮提心吊膽一夜沒敢睡覺。 當然她也睡不著。 站在窗邊看主宅,一如往日燈火通明,卻沒有任何異樣。 就像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 桑絮小心觀望一周,最后才以拿體檢報告的幌子出了門。保險起見,在周長柏說去公司能順路送她的時候,她便老老實實上了車。 你也是該對自己的身體更上心一些,最近一直瞧你臉色不大好,吃得也少。汽車在體檢中心門口穩穩停下,周長柏偏頭看向桑絮。 他的目光與人一般和善,有風度,顯而易見的溫文爾雅,桑絮此時只覺偽善又惡心,是說出口的憎惡。 但她只能盡力克制情緒,藏著掖著真實心緒,和這幾日一樣在面上擺出跟從前相同的平靜笑容,嗯,我先過去了。 身后的轎車在桑絮進入體檢中心的大門口后駛離,桑絮從反光的玻璃門上確認后,才扭頭靜靜滴看車影越來越遠。 該下地獄的人,怎么配逍遙法外、茍活于世? 桑絮握緊了拳。 誒,你來啦?體檢中心的前臺小護士正抱著一摞文件往里走,正巧遇見了桑絮。 桑絮看見小護士,這才收斂眼中的復雜沉重,抿唇與她笑笑,我來拿體檢報告單。 誒,我前兒就整理好了,還給你發短信通知了,昨兒瞧你沒來,正要問你呢。小護士把帶著桑絮來到前臺,從桌上一摞摞豎排的文件中找到貼著桑絮名字的硬殼文件袋,喏,這個就是你的。 謝謝。桑絮接過來,順手打開第一頁,確認了文件上她的名字,也看見名字下一幅幾處標記紅點的女性人體圖。 第一頁是匯總報告,標記紅點的地方需要注意哦。小護士提醒她,卻見桑絮一直對著文件發愣,還有什么問題嗎? 桑絮指著圖像下一行小字,問小護士:這個是什么意思? 哦,最下面是醫生匯總你的體檢報告給的最后建議,我幫你看看亞健康,體弱,胃腸功能不良,腦功能障礙桑小姐,你身體小毛病不少啊醫生建議你腦電波復查,B超復查,誒,等等,血液HCG小護士略帶驚訝地看了桑絮一眼,又把體檢報告掀后幾頁到血液詳細報告,HCG陽性,桑小姐原來你懷孕了啊,你怎么沒提前說呢,幸虧這份體檢套餐沒有CT項目。 我懷孕了?桑絮瞪大了眼,卻又呆呆怔住。 你不知道嗎?小護士把血液報告HCG一項指給桑絮看,這個數值,差不多是孕五周左右,所以醫生在底下才建議你再做個B超,會查的更準一點。 桑絮木愣在原地,心臟開始異常猛烈地跳動。 但是,桑小姐,你是工作太忙還是長期失眠啊?從體檢報告看你身體大多是小問題,醫生標注說是憂思過度,也就是日積月累缺少休息,建議最好能復查一下腦電波,排除病理性問題,不然不利于懷孕的。另外,你的身體太虛弱了,前三個月如果能在家靜心養胎,少走動是比較好的,若是萬一見紅了,以你的體質,孩子會很危險的,你還是要注意。 桑絮機械地聽著小護士的建議,腦子里卻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出來。 她根本沒從這個意外的消息里緩過勁來,也說不好此時到底該有個什么心情。茫然間,她只能越發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心跳的頻率,還有震耳欲聾的聲響。 是無措,緊張,不安,惶恐。 然后是無盡喜悅。 好。桑絮突然開口。 小護士看著桑絮。 我一定會好好注意的。桑絮慢慢笑開,盡管她眼里還帶閃閃的緊張,但笑容里的堅定、欣喜和溫柔已經足夠感染旁人。 小護士也微微笑起來,最好能再去醫院找醫生問一問,婦產科不是我的專業,能給你的建議不多,找醫生幫你調理好身體,安心養著吧,你一定會是一位很棒的mama。 * 桑絮趕到寂聽家的時候,剛過晌午。 小橙子呢?桑絮打開門,只見寂聽一人坐在客廳。 一直在等你,我剛看她困得可憐,攆臥室睡去了。寂聽見到桑絮進來,立即從沙發上站起身,伸手拿過一旁的軟枕,邊拍邊走到餐桌,把軟枕放在凳子靠背前,祖宗,你趕緊過來坐著,好好歇一歇,我去把菜端來。橙子說怕你來太遲,她把飯菜都給你留好了,一直放微波爐里保著溫呢。 桑絮笑著說她夸張,換了鞋先走到臥室門口,輕手輕腳把門開了條縫,看陳橙安安穩穩地睡著,這才放心關上門。 走回客廳,寂聽已經把飯菜擺在餐桌上,很清淡的菜式,都是桑絮喜歡的。 我干兒子怎么樣?有沒有茁壯成長?寂聽坐到桑絮身旁。 先替他謝謝你幫我掛號預約,我也沒法用自己的身份證去醫院檢查。 你怎么就喜歡扣細節,我問你這個了嗎?寂聽抿抿嘴,不太高興。 桑絮伸手捏她臉,逗她,小崽子特別好,讓我謝謝他干媽。 那就行了,你趕緊吃飯。寂聽伸手摸桑絮肚子,別餓著我兒子。 桑絮低低笑出聲,乖巧吃飯。 等桑絮破天荒吃完了一整碗米飯,寂聽才開口問,你準備什么時候跟孩子他爹報備? 現在。桑絮拿出手機,沖寂聽晃晃。 寂聽直皺眉,嘖,就一電話通知啊,真不重視我兒子,我看怎么說也得他千里飛奔過來,你當面跟他說,最好他能直接把你帶走,現在懷孕了,總不能還在周家呆著啊,那是個什么玩意地方。 好,我知道了。桑絮這次答應得很干脆。 寂聽沒想到地挑了挑眉。 桑絮沒再說話,起身往陽臺走,吹了好一會的微風,才撥出一串數字。 響鈴很久,然后變成了忙音。 從傅遇安單方面冷戰開始,桑絮總隔三差五給他發些沒什么意義的信息試探他,要么是沒頭沒尾的話,要么是一張隨手拍的風景圖,沒有什么對話的意思,他不回便也不回了。 但這是第一次,桑絮主動給他打電話,他卻不肯接。 桑絮有點難過,鼻子都酸了。 是他看見不愿意接,還是有人在他身邊?誰?瞿希嗎? 桑絮熱著眼眶瞪著手機,正下決心要打第二遍時,手機先振動起來。 看了眼來電,桑絮剛還委屈要落的眼淚,這會便成了點燃氣憤的火把。 喂。桑絮語氣不算好。 在自知成為孕婦的當天,情緒就立即五花八門、蠻不講理起來。 剛剛在開族會。 解釋完傅遇安莫地怔愣,又不由蹙眉。明明是他還在生氣,怎么一聽桑絮情緒差,他就鬼使神差想蹭著哄。 狗一樣。 哦。桑絮原本想對他說的話,因為沒有被立即接通的電話害了情緒,現在什么都不想說了。 主動給我打電話,就是為了嗯,哦。 誰主動打電話了,這是誰的打來的?桑絮抬高了語調沖他。 傅遇安一時啞言。 這電話,實事求是是他打過去的。 真冤家。 掛了。桑絮撂狠話,卻又沒舍得真掛斷電話。 傅遇安也一樣。 于是通話驀然停滯。 尷尬,又不尷尬。 兩人就像被一層層看不見的迷霧不遠千里地裹進同一片靜默森林,呼吸交織,卻見不到彼此。 若此時是見著面的,那只需一個情不自禁的笑臉,所有彎彎繞繞的矛盾都不再具有殺傷力,或者一個牽手,一個擁抱,一個親吻,都足夠結束這場未見硝煙的戰爭。 可惜什么沒有。 即使桑絮因為想他偷笑、落淚過許多次,即使傅遇安也曾為她輾轉難眠,但彼此并不知曉,也無從知曉。 他們的面前唯有一攤陰綠沼澤,誰都不用抬腿踏入,濕漉的混著粘土雜草的沼土已經自發蔓延開來。 在迷霧中,他們前進或后退,都只是越陷越深。 宿命,解不開的羈絆。 周六下午,我要見你。 桑絮在負氣掛斷電話前,終于短暫掙扎著逃離情緒控制。 很難得,在傅遇安面前的她任性、嬌縱、絲毫不講道理,竟也能理性一次。 其實,獨自一人冷靜時她很清楚,比誰都清楚。 拋開那些烏七八糟的事情,拋開一切煩惱憂思,拋開她所有可以丟棄的,能狠下心剝離的,還能剩下,也是她唯一僅有的,只是傅遇安。 救命,今天正事一點沒干!我竟然搞劇情搞到停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