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與欺詐師

    氤氳著白光的顯示屏打開了三四網頁，倒映著的模糊臉孔眉頭緊皺，長呼一氣后提手挪著鼠標按下正中央的‘答卷’，昭告答題結束。淺田直起身，強打起精神無聲沖領座相識的老同學笑了一笑，隨后拿起自己隨身攜帶的物品走出機房。

    離定下的考試時間結束還有半小時不到，淺田漫步在林蔭小道。偌大的校園只有一兩個學生并肩走動，她挽起滑落至肩前的長發至耳后，低頭呢喃：“啊…先找個地方坐會兒好了?！?/br>
    好在學校里每走一處就能看見一張長椅，她就近坐下，手機也適時響起嘀嘀的提示音。淺田揭開翻蓋，先前跟枝子網聊的信息記錄映入眼簾。她莞爾一笑，指尖在鍵盤上敲下：“還好昨晚沒有睡好?！?/br>
    對面立刻顯示正在輸入，不過兩秒回道：“誒？難道你昨晚失眠了嗎？”

    附帶的是一張兔子的疑問表情包。

    淺田觸及后笑意更深，幽幽嘆了口氣，按鍵道：“是啊，也還好沒繼續睡著?！彪S后補道：“借這個機會看了下復習資料。”

    她的瞳色比平常人的眼睛看起來要淺上許多，笑起來的時候像一汪清泉，上揚的眼角使得她在笑起來的時候眼睛會微微瞇起：“不然今天的考試可能又會考砸了?！?/br>
    可惜這會兒對面沒能秒回，淺田彎下身，一手支著下巴又等了會兒。直到對話欄提示她對方可能離開，這才轉移視線看了看手機時間。

    “啊…還沒有四點?！睂W校那邊也還沒有放學，想來應該是輪到枝子的課表上課了吧——星期五的最后一節課。

    淺田舉手揉捏著后頸，若有所思道：“嘛，反正也沒什么事了，逛會兒就回去吧。”

    她收起手機正準備起身，一張卡片趁此間隙從她斜擺的外套口袋里脫落，再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是貼有‘仁王雅治’照片的立海大校牌。

    淺田俯下身子，目光同照片上的人對上視線，從而僵硬起來。她的臉猶如火燒云般竄起粉云，縮回去的手虛空握了握，再隨意撿了起來，胡亂塞進口袋。

    淺田抬起頭，綠蔭蓋眼，碎屑般的空隙暈著午后黃暈，惹人目眩。她不禁想起昨夜的夢，糜爛的情色現場、男人貼耳低沉的嗓音以及——僅一面之緣的切原。

    如果……如果是有印象且心生好感的人見過就會夢到一次的話，為什么這個人沒有如約而至呢？她拇指摩梭那張貼在校牌上的方寸照片，上面帶著一圈墨色鋼印。

    淺田垂下眼睫，視線在寫著聯系方式的號碼上游走。

    那件借來的校服外套被她留在酒店，而明后兩天恰是周末。想到這兒，只請了一天假的淺田完了彎眸，“算了，就再待兩天吧。”

    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臉還冒著熱氣，卻無法保持清醒與鎮定。光標在信息界面挪了又挪，終于點下發信。

    她對照著打下那串號碼，慢慢敲道：

    “你好，仁王君。

    如有打擾真是抱歉，我是昨天在貴?！枇簟痰哪莻€外生。你還記得你扔給我的外套嗎？里面有寫了你聯系方式與地址的校牌，外套我已經洗好了，如果君不介意的話，可以約個時間，我交還給你。

    p-s：我的名字是，淺田蒔葉?！?/br>
    仁王雅治是在部活結束后才看到的這封短信。

    少年本就上挑的眉梢一揚，那雙如狐貍般的狹長的眼眸微微睜大，金燦燦的瞳孔難得看起來精神許多。他沉吟片刻笑道口癖：“噗哩?！?/br>
    同組且跟他關系尚好的丸井一跳，嚼著糖手臂一抬便整個身體都欺壓在他的肩上。粉色口香糖通過咀嚼后吐出個不大不小的泡泡，他咕囔著興致勃勃道：“納尼納尼，發現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嗎？讓本天才也看看？”

    借著高處信息內容一覽無遺，丸井訝異地挑了挑眉，“喔喔，是情書嗎？君的外套…”他屈肘撞了下仁王：“喂仁王，你不會是在校外亂搞關系了吧？這樣可不行哦?！蓖杈饋韸Z過他攢在手里的手機，舉起來在半空中揚了揚：“不想被泄露出去讓真田知道的話就要請我吃蛋糕哦。雙倍的?！?/br>
    “噗哩。”仁王攤手狀作無所謂的模樣，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身子一歪倒在丸井肩上，隨手把上午沒來得及完成的惡作劇——那個嚼完的口香糖，屈指貼在了他的背上。

    丸井無所察覺地低頭翻看那封寫給仁王的‘情書’，在注意到結尾的備注時嘴里吹鼓的泡泡應聲破掉，盡數貼回嘴角。但他來不及顧及，只驚道：“淺田蒔葉？！她怎么會發短信給你？”

    這是仁王意料外的反應，他縮回身抱臂，眸里趣味愈發濃郁，晦澀不明的臉上笑道：“噗哩?！?/br>
    這會兒要還沒弄清楚狀況，他可就失信于欺詐師這個名號了。仁王懶洋洋地靠在墻上，單手插進褲兜。他趕在丸井想要詢問更多時揚聲叫住不遠處正準備離開的柳生：“喲、搭檔~”

    被點名的柳生腳步一頓，高挑的身影在午后斜陽下拉出一道斜長的影。神色不顯的鏡片映照著對立兩人。丸井見沒人說話，拿著手機就跳到柳生面前，按亮屏幕后舉至人臉前，問道：“比呂士知道是什么原因嗎？”

    柳生應聲低頭，鏡片下的眼睛不動聲色地一一翻閱，在明白狀況后推了推梁上鏡架，他抿唇低道：“不過是給仁王的‘回禮’罷了。”

    “那個女生…也就是這位淺田，說自己在外面被人尾隨處于安全考慮隨著我們學校的學生混了進來，恰好被我撞見。”頓了頓，柳生將目光注視向一側置身事外的仁王，淡道：“至于我那個時候在做些什么，我想你知道?！?/br>
    他向來記仇，且眥睚必報，雖說這點目前僅對仁王有效。

    上次仁王扮作他的模樣擅自應下隔壁組女生的情書，給他帶來了不小麻煩。也正因如此，他才會在日常扮作仁王雅治模樣想故意出糗時，遇到跟‘仁王’告白的女生——才會在那里、那片櫻花林稍作停留。

    “哼哼…下次不會了?！比释跖e雙手作投降狀戲謔笑，又補道：“才怪?！?/br>
    不清楚兩人此前糾紛的丸井聽得是云里霧里，卻仍舊在話里挑到重點：“什么，淺田在外面被別人尾隨了？”他撓了撓發梢，又覺委屈地嘟了嘟嘴：“那為什么不來找我，我明明有說過到神奈川的話可以來找我玩的?！?/br>
    柳生反倒一愣，他看向丸井：“你跟她認識嗎？”

    “嗯嗯！先前去東京找慈郎玩兒的時候認識的！”丸井咧嘴笑了笑，又像是想起什么，尚且稚嫩的臉忽地一紅，故作鎮定道：“我們有一起吃了很多蛋糕喔。”

    是只有你吃才對吧……見此模樣，仁王柳生不約而同地想道。

    柳生不知想到什么畫面，眉頭微不可見的輕皺起來，他低下頭，淡淡開口：“既然如此，就拜托文太幫我赴約把外套拿回來吧?！?/br>
    丸井向來敏銳，在察覺他的異樣后小聲輕問：“為什么，比呂士不親自去嗎？”

    他雖然高興能再見到淺田，但此刻還是更關心同伴的狀況。

    仁王也好奇地將視線挪到柳生臉上，他向來清楚搭檔的脾性，按理說也不會放過這個能惡搞他的機會才對。于是喜歡看熱鬧的白毛狐貍不緊不慢地開口道：“不如就讓我去吧，噗-哩?！?/br>
    反正柳生當時裝扮的也是他的模樣。

    柳生剛想說些什么，那些綺麗得如影像般的畫面在腦海飛速運轉，拒絕的話語變成：“是嗎？那麻煩你了?！?/br>
    ……

    淺田戴著亞麻草帽，過肩的長發用粘了花朵的繩圈束在一側。她在店員的介紹下點了一杯熱門茶飲，在熱氣中頃刻消融的冰水彌漫掌心。

    淺田懶懶坐在遮陽傘下，隔著一道回廊漫無目的地看向人潮。

    仁王便是這個時候出現的。

    銀白的發在陽光留戀下反著稍稍刺眼的彩色流光，沒精打采的姿態被襯得稍顯頹廢，懶洋洋的、好似寺廟里供奉的狐仙模樣。

    四目相接，淺田的心撲通一跳。

    她眨了眨眼，總感覺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樣。

    而那雙琥珀色的狐貍眸略微瞇起，像在辨別什么，確定后才揉弄著頸側懶懶朝她靠近。低沉的、如海潮一般嘶鳴的壓嗓詢問：“等很久了嗎？”

    “沒、沒有?！睖\田覺察失禮，她慌亂地搖了搖頭。隨手將放在臨邊椅子上的紙袋拎起，“仁王君的外套，還有校牌。”

    “哦~不請我喝點什么嗎？”仁王抽手接過，本就駝背的身子俯身壓低，一股子花草清香襲鼻，他眸色一暗，似故意般湊近淺田。

    淺田一愣，被他這么調侃反倒輕松了點，她唇角扯出抹笑來：“當然，請便?！被渲列厍暗拈L發稍作遮擋，卻仍有肌膚裸露在陽光以及少年的目光里。

    女人的嗓音稍作甜膩，“本來是想幫你點的，但今天天氣有點熱，怕你來了就不冷了?！彼倌陻偸?，展示手心沾滿的滑膩水珠。

    仁王卻狀似無意地瞥過她的袖口，“嗯……其實你不是學生吧，嗶喲。”

    那牌子的衣服他被自家jiejie拉去逛街的時候有見過，可不是一個普通學生能買得起的東西。更別提她的臉……仁王的目光停在淺田唇上。

    “是啊，不過我也沒有說過我是學生吧？”淺田毫無被揭穿身份的愧疚，她彎眸輕笑道。

    那張涂過口紅的唇瓣泛著一點閃爍的光澤，笑起來兩側陷落一道梨渦。

    “開玩笑的。噗-哩?！币徽Z雙關，仁王身子傾斜，視線從淺田唇上挪開，拎著紙袋的手隨意插兜，似隨意道：“丸井托我轉告淺田桑，如果這兩天不急著走的話可以聯系他一起出來玩?！?/br>
    “誒？仁王君也認識丸井嗎？”淺田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的口袋，那里裝著她的手機?！氨副?，我來神奈川這兒也是因為考試，一時間忙得忘掉了。”

    淺田剛到的時候是有想過聯系丸井，不過，她暫時還沒整理好心緒。

    也害怕會再夢到那些旖旎的身影。

    ——但總會再見到的。

    淺田雙手合拍，懷揣歉意笑道：“周末我還會待一陣，會再聯系他的?！鳖D了頓又看向仁王：“仁王君要一起來嗎？我可以請你們吃蛋糕喔。”語氣好似哄小孩一般，這讓仁王想起自己的胞姐。

    “哼哼…”他低笑著，打趣似地接道：“我不喜歡太熱的天，你那里也有我的聯系方式不是嗎？”

    淺田卻語出驚人道：“這樣可不行啊，其實，你也不是仁王君吧？”

    “哦……？”仁王倒是沒想到搭檔的身份在這會兒被識破，他頗感趣味地盯看著淺田的眼睛：“很少有人能看穿我的欺詐。噗哩。”

    “但是…真遺憾，你猜錯了喔，那個才不是真的我?！?/br>
    仁王笑了笑，那種從淺田手中接過的滑膩爬滿掌心。濕漉漉的，好似被海浪打濕。

    說完，也不在意淺田得知真相后的反應，他收回視線吞吐道：“再會，大jiejie……”

    襯衫的一角在陽光下隨風翩飛，少年在朝她揮手告別后，猶如草坪間常見的白色蝴蝶，只眨眼一瞬，便被人潮給淹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