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十五
砰的一聲,老式防盜門被重重摜上,老太太邊脫圍裙邊著急忙慌從廚房探出腦袋:“怎么了?怎么了這是?” 唯恐見到什么血流滿地、重傷不愈的可怕場景。 門燈亮堂堂的照在頭頂,少年胳膊腿兒俱全,換好鞋子后不忘脫下外套,隨手掛在玄關的衣掛上:“沒怎么,剛才是我不小心。” 就是看上去心情不太好。 這件藏藍色的外套還是某人給買的,美其名曰考上秋實的升學禮物,他知道她只是不小心弄丟了他的衣服,心里過意不去,于是編了個謊話好光明正大的賠給他。 東西是好東西,顏色很正,不顯廉價的同時又很耐臟舒適,拿到手就知道價格不菲。 李群沒有機會告訴她,其實自己從沒把這事放在心上過,一件衣服而已。 “還有排骨沒有?”氣了一路,才進家門肚子又空了,聞到廚房飄出的rou味兒,腸胃很沒骨氣的咕咕叫了兩聲。 老太太翻個白眼:“就知道你沒吃飯,給你留著呢。” 從前外公還在的時候,家里的日子沒有這么拮據(兩個老人都有退休金,還有攢了一輩子的存款,房子也是自己的,不需要付租金),外公去世之后外婆一個人撫養他就顯得有些吃力了——要不是身體狀況不允許,加上他極力阻止,老太太甚至想學隔壁小方,出去給人做保潔去。 排骨不是什么名貴食物,但只要是rou,她就絕舍不得一個人吃,至少會給他留一半兒。 “對不起,”男孩洗完手,站在廚房門外低聲道,“路上有點事耽擱了。” 老太太不以為意,她吃飯早,再說孩子也提前發了信息,彎腰麻利的收拾出一副碗筷:“行了,快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 連湯帶rou一大碗,紅亮亮的香氣撲鼻,酥爛的排骨配上又粉又糯的土豆、彈牙入味的水煮蛋,一口下去神經松弛不少。 當年外婆就憑這一手廚藝聞名鄉里,擦擦手坐在旁邊笑瞇瞇的看著他,眼神透著得意:“慢點兒吃,又沒人跟你搶。” 單就長相而言,李群更像他們李家人,高眉骨,高鼻梁,眼窩那塊稍微有點陷下去,兩只眼睛如兩泊山谷中的湖。 老頭子和她,包括囡囡都是又寬又深的大雙眼皮,只有李群是內雙,平時看不出什么,笑起來或垂下眼時那截細細的鋒利的褶皺才會露出來,像藏在暗處的剪刀,又像一個瘦瘦扁扁的小于號。 他臉上最像囡囡的地方就是嘴巴,上下嘴唇都薄薄的,圓潤的唇珠顯得人很無辜,可一旦抿起來咬起來,又會奇跡般的呈現出一股誰都不服的倔勁兒。 “今天怎么不高興?”她很少主動跟他談心,一來年紀在這兒,代溝不可避免,二來……也怕觸及彼此的傷心事。 “跟誰吵架了?氣成這樣。” 李群倏地捏緊筷子,嗓音一下子低了八度:“沒誰。” 頓了頓才想起話里有漏洞,趕緊描補:“沒吵架。” 外婆:“……” 這臭脾氣也跟囡囡一模一樣,母子倆沒一個叫人省心的。 眼見她不說話了,男孩反而放軟了語氣:“真的沒事,你不用擔心。”說完一抹嘴,拎起書包就轉身回房,他自己完全沒有察覺到剛才那句話里除了賭氣、尷尬、惱恨,還有那么一點點的委屈和悲傷。 人家壓根兒沒把你放在對等的位置上,還有什么好吵的呢? 他的臥室一向是自己收拾,床頭堆著幾本體育雜志,書桌上隨意擺放著課本和習題,除了扉頁上黑色水筆寫就的姓名,說是新書都有人信。 李群抓抓頭發坐到凳子上,想摔東西又硬忍住了。 這股奇怪的憋屈感實在太他媽煩人,他不敢說剛才外婆問他跟誰吵架時鼻子猛地一酸,要不是反應夠快,差點就要掉眼淚。也許是李純對他太好、太周到,不知道什么時候他產生了一種非常可怕的錯覺,那就是……他們真的是親人。她對他的幫助、給他的關心都是理所當然的,因為他們血脈相連,他是除了她父母之外,唯一一個有權被她特殊優待的人。 直到今天少年才猛然醒悟,原來不是這樣。原來她只是天生圣母,隨便看到哪個阿貓阿狗都會試著幫一把,他對她來說……根本什么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