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葉和陳皮
薄荷葉和陳皮
鄭源峰有一個癖好,被身邊的人嘲笑了好幾回。說他是夜行的怪物,晚上回家從來不開燈。 他自己笑笑說:“眼睛在夜晚對光線格外敏感,開燈會不自覺地流眼淚。”,一旁的趙凡說:“那可好啊,反正我們還沒見你哭過。”他臉上還是那副死板的笑容,沒了話語。 偶爾回家開了燈,也不是就要死要活,他可以適應得很好,無破綻地同好友聊天看球賽。好讓人家知道他其實如常,隨心情起伏,開燈或不開,都是他的自由和選擇。 漸漸,這種在男人看來雞毛蒜皮的小事,就被掩埋在圍繞著工作和女人的話題里了。只有鄭源峰一個人在隱隱地不適。 聚會后人散,關燈一刻,黑色鋪滿他視線,這才又回到了自我隱秘的洞xue中看深淵中的無盡。 心率回落,平靜安全。 鼻息聲同海波洗刷灘壁,一遍遍,像在告訴他,交付時間。 在一次吵鬧的家庭聚會中,只關乎牌桌上的輸贏。 鄭淵厲把打火機壓在零鈔上,耳朵上別著老丈人遞來的煙。嘴上跟妻子家的男人們吹噓的是近來接下的巨額單子,眼角爬升起自負光榮的皺紋。 而一旁坐在電視前,無表情啃蘋果的薛文麗的眼角是淤青和血疤子。生在她眼尾,像痣一樣。 幸福的聚會中洋溢著結了疤的那種疼,麻木的。一場吵架如疾風驟雨,結束后又是柴米油鹽。 “女兒有什么不對,該罵就罵該打就打。”這是文麗的父親對他倚杖的女婿說的話。 “但是,小鄭,你把文麗打成這樣,我們作父母的怎么不插手你們夫妻的家事,也該問問自己女兒過得好壞吧?” 鄭淵厲感到自己有自己的委屈,大聲說道:“我跟她說了無數次生意上的事,她就是不支持啊,每次把我氣得不行,說什么都聽不進去,讓人恨得牙癢癢,我一急就碰了她一下。” 一旁的文麗無聲哭泣,眼睛瞅鄭淵厲,刀在那人身上,控訴著不敢言的所有。 “那就離婚!”文麗的母親說,“既然過不下去就離,反正源峰都這么大了。” 父親又說:“都說勸和不勸分,你來亂說什么,還嫌你一個女兒二婚還不夠嗎?!我看他們這個事,兩個人都有錯,冷靜下來,該怎么過日子怎么過。” 然后所有不堪的秘密都被吸進巨大的生活的葫蘆里。 鄭源峰,十八歲了。輟學鬼混,爹媽當沒有他這個兒子。 每次偷摸著回家,薛文麗都會站在黑暗里問他:“吃飯了嗎?餓不餓?”跟他初中下了晚自習回家時的場景相似。一切好像沒有改變。但他已經不叫文麗為mama很久了。不會笑著回答:“媽,我想吃二十個餛燉。”,而是疲憊地拖著拖鞋,同薛文麗插肩,進房間,關門,無視她整個人。 過了會兒才把門打開,把身子靠在門框,“你怎么這么下賤啊?薛文麗。”他嘲諷道,“狗被打了都知道要跑,叫你跟那垃圾離婚你不離,你活該被打死,要死了又別打電話找我叫我回來看你。你敗類兒子也早被打死了。” 這時薛文麗會包把眼淚瞪著他,說:“是,我下賤。我要是不下賤,有沒有你還不知道呢?!就你們父子倆高貴。” 一提到跟鄭淵厲是父子,鄭源峰就要失控,把門又甩了回去,吼了一句:“別把我跟他提一起!” 鄭淵厲喝醉回家就要開燈找人,找到薛文麗,就襲上去摸臉,摸著摸著就是甩手一巴掌。那時的鄭源峰還小,拖不住父親,反過來也一起被打。長大后,每次幫母親挨住打后,隔天他上學,母親就被推下了樓梯。 可日子還是過,流水一樣得過,從來不會如他所愿。 不能讓他們離婚,就殺死他老子。 他不止一次這樣想過。 十八歲的冬天,薛文麗卻對他說:“你走吧。我沒有你這個兒子。我跟你爸是不會離婚的。”他徹底接受了。嘴唇抿成一線,轉頭回屋收拾東西。那之后的每個月,他卡里都有薛文麗打來的一筆錢。 于淼,有些地方讓他想起了薛文麗。心生厭惡。 聽她說早在她七歲時父親就死了,還沒兩年母親也跟著去了。他開口說,都死了,挺好,比有兩個活死人樣的父母好。絲毫沒有注意到,于淼怔住的神情。這之后他就再沒有聽于淼談起她父母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