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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巖之物語】(5中)

    2023年1月5日

    「很有道理。」

    牛一點了點頭。

    ——而第三個似乎瘋掉的人,竟然的確是那位新任的「尾張彈正忠」

    織田信勝。

    只不過他看起來還跟個正常人一樣,感覺他似乎瘋掉的,似乎也只有他身邊為數不多的幾個人,比如柴田權六、比如林通勝,再比如他跟三郎的母親土田御前;……。

    「啊啦,怪我怪我!」

    說到這里,牛一又不禁一拍腦門。

    「怎么了,老大人?」

    「唉……。看來我是真的老了……。我竟然忘了,在勘十郎大人『發了失心瘋』之前,其實在尾張還發生了好幾件事情咧!要不是這幾件事情,恐怕勘十郎大人也不至于像后來那樣……。」

    「都發生了什么呢?」——追根溯源,還得回到三郎信長在萬松寺中朝著父親信秀的遺體擲揚香灰的那天。

    早上三郎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在當天晚上,這件事就被人在整個尾張傳遍了,甚至鄰國的伊勢、美濃與三河,也有人對此有所知曉。

    其中一個人,便是彈正忠家家老之一,因為需要駐守邊境而沒有來得及前往那古野參加信秀葬禮的三河國鳴海城城主,山口教繼。

    同時,在這天晚上,筆頭家老林通勝的書信,也從末森城送到了山口教繼的兒子教吉的城下屋敷。

    「父親,您看啊,咱們的這位新當主做的這叫什么事情!像通勝伯父那般文雅之人,都能在信中對那『大傻瓜』破口大罵!這要是讓這個家伙當了咱們的主君,父親,您能咽的下去這口氣么?反正我是不愿意給這樣的人當家臣!」

    「所以啊,你看看,林通勝在結尾這里說得是什么。」

    教繼又把書信遞還給了兒子。

    「嗯……。『兄今度之御覺悟,何城之傳,御人數守被置候,待樣而有之體候,不日行申候事。』」——用非文言的白話翻譯一下,林通勝所說的原話便是:兄弟你應當有所覺悟了,現在你暫且點齊人馬,在城里等我傳令,等到再過一陣子時機成熟,你我應當各行其是、共同舉事——山口教吉念完了這段話后,瞪大了眼睛,心里突然有種特別亢奮的感覺,因為他從小就看不慣那個「大傻瓜」

    不講禮儀、狂放不羈的樣子,但是之前在那古野城的時候,礙于自己手下沒有兵士,三郎信長身邊又有不少的跟班,所以他覺得自己根本打不過人家;如今得到了筆頭家老的密令,教吉是真有點手癢,特別想把三郎信長那家伙好好揍一頓:「父親!看來通勝伯父,這是要把刀刃對準這個德不配位的『大傻瓜』少爺了?」

    「是。」

    「那咱們,是今晚就準備嗎?」

    山口教繼看著兒子摩拳擦掌的樣子,立刻喝令讓他先坐下:「瞧把你急的!我且問你一句話:你覺著,就算林通勝他們殺了三郎信長那個『大傻瓜』,倘若接下來讓勘十郎信勝那小犢子當了咱們的當主,這小子會對咱們山口家好么?」

    教吉想了想,最后還是搖了搖頭。

    作為鳴海城少城主,教吉在小時候就經常在尾張國內發生重大事宜的時候、或者每逢重要節日的時候,代替父親回到那古野去給信秀請安,所以很早很早以前,教吉也見過織田信勝,但是說起來,比起那個做事荒誕不經、大大咧咧的三郎信長,那個看起來文質彬彬、儒雅隨和的勘十郎信勝公子,其實更讓教吉心里不舒服,因為每次自己甚至是和父親一起給信勝公子請安的時候,信勝那家伙根本連一個招呼都不跟山口父子倆打一聲。

    ——實際上這倒也并非針對山口父子,信勝對于并不是陪著自己長大的、以及并不常年混跡在父親信秀身邊的家臣們,向來都是這個態度,他只愿意搭理總出現在自己眼前的人,他認為這幫人是對自己有好處的;而至于比如常年駐守在外的山口父子,信勝總覺得這些人只是彈正忠家的看門狗而已,對自己實際用途不大。

    「這就是了。」

    山口教繼點了點頭,「而且,教吉,你真覺得,彈正忠家對我們好么?你真覺得你的這位通勝伯父,待你父親我好么?若非如此,你看看我們山口家這么出血賣力地為他們守在三河,到頭來我們得到什么了?就連你母親去世,為父都沒來得及回去春日井原那里看一眼!如今你二十二歲了,到現在,整個彈正忠家的人,就沒有一個想起來要為你說上一門親事的!你再看看,他們那些在勝幡城、在那古野、在末森城還有其他地方的家伙們,每天都吃的是什么、穿的是什么?你再看看你我父子二人,在這鳴海城里吃的是什么、穿的是什么?他林通勝兄弟、還有那平手政秀、柴田勝家那幫人,他們的俸祿有多少貫錢?而你我父子加一起的俸祿又才幾貫錢?依為父之見,哼,就算今天,你我父子依從了林通勝的密令,一起去把那三郎信長殺了、扶保勘十郎信勝當了咱們的主君,得利的還是他

    們!人家都是誰啊?人家都是拜領過織田家歷代先祖名字中的『信』『勝』『秀』『長』『重』字頭的譜代!而我們呢,不過是普普通通的尾張地頭武士!即便再跟著他們,你我父子終究也不會有什么好果子吃的!」

    「父親大人自然說的是!那么,父親……。您說,咱們到底該怎么辦呢?」

    「怎么辦

    2023年1月5日

    「很有道理。」

    牛一點了點頭。

    ——而第三個似乎瘋掉的人,竟然的確是那位新任的「尾張彈正忠」

    織田信勝。

    只不過他看起來還跟個正常人一樣,感覺他似乎瘋掉的,似乎也只有他身邊為數不多的幾個人,比如柴田權六、比如林通勝,再比如他跟三郎的母親土田御前;……。

    「啊啦,怪我怪我!」

    說到這里,牛一又不禁一拍腦門。

    「怎么了,老大人?」

    「唉……。看來我是真的老了……。我竟然忘了,在勘十郎大人『發了失心瘋』之前,其實在尾張還發生了好幾件事情咧!要不是這幾件事情,恐怕勘十郎大人也不至于像后來那樣……。」

    「都發生了什么呢?」——追根溯源,還得回到三郎信長在萬松寺中朝著父親信秀的遺體擲揚香灰的那天。

    早上三郎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在當天晚上,這件事就被人在整個尾張傳遍了,甚至鄰國的伊勢、美濃與三河,也有人對此有所知曉。

    其中一個人,便是彈正忠家家老之一,因為需要駐守邊境而沒有來得及前往那古野參加信秀葬禮的三河國鳴海城城主,山口教繼。

    同時,在這天晚上,筆頭家老林通勝的書信,也從末森城送到了山口教繼的兒子教吉的城下屋敷。

    「父親,您看啊,咱們的這位新當主做的這叫什么事情!像通勝伯父那般文雅之人,都能在信中對那『大傻瓜』破口大罵!這要是讓這個家伙當了咱們的主君,父親,您能咽的下去這口氣么?反正我是不愿意給這樣的人當家臣!」

    「所以啊,你看看,林通勝在結尾這里說得是什么。」

    教繼又把書信遞還給了兒子。

    「嗯……。『兄今度之御覺悟,何城之傳,御人數守被置候,待樣而有之體候,不日行申候事。』」——用非文言的白話翻譯一下,林通勝所說的原話便是:兄弟你應當有所覺悟了,現在你暫且點齊人馬,在城里等我傳令,等到再過一陣子時機成熟,你我應當各行其是、共同舉事——山口教吉念完了這段話后,瞪大了眼睛,心里突然有種特別亢奮的感覺,因為他從小就看不慣那個「大傻瓜」

    不講禮儀、狂放不羈的樣子,但是之前在那古野城的時候,礙于自己手下沒有兵士,三郎信長身邊又有不少的跟班,所以他覺得自己根本打不過人家;如今得到了筆頭家老的密令,教吉是真有點手癢,特別想把三郎信長那家伙好好揍一頓:「父親!看來通勝伯父,這是要把刀刃對準這個德不配位的『大傻瓜』少爺了?」

    「是。」

    「那咱們,是今晚就準備嗎?」

    山口教繼看著兒子摩拳擦掌的樣子,立刻喝令讓他先坐下:「瞧把你急的!我且問你一句話:你覺著,就算林通勝他們殺了三郎信長那個『大傻瓜』,倘若接下來讓勘十郎信勝那小犢子當了咱們的當主,這小子會對咱們山口家好么?」

    教吉想了想,最后還是搖了搖頭。

    作為鳴海城少城主,教吉在小時候就經常在尾張國內發生重大事宜的時候、或者每逢重要節日的時候,代替父親回到那古野去給信秀請安,所以很早很早以前,教吉也見過織田信勝,但是說起來,比起那個做事荒誕不經、大大咧咧的三郎信長,那個看起來文質彬彬、儒雅隨和的勘十郎信勝公子,其實更讓教吉心里不舒服,因為每次自己甚至是和父親一起給信勝公子請安的時候,信勝那家伙根本連一個招呼都不跟山口父子倆打一聲。

    ——實際上這倒也并非針對山口父子,信勝對于并不是陪著自己長大的、以及并不常年混跡在父親信秀身邊的家臣們,向來都是這個態度,他只愿意搭理總出現在自己眼前的人,他認為這幫人是對自己有好處的;而至于比如常年駐守在外的山口父子,信勝總覺得這些人只是彈正忠家的看門狗而已,對自己實際用途不大。

    「這就是了。」

    山口教繼點了點頭,「而且,教吉,你真覺得,彈正忠家對我們好么?你真覺得你的這位通勝伯父,待你父親我好么?若非如此,你看看我們山口家這么出血賣力地為他們守在三河,到頭來我們得到什么了?就連你母親去世,為父都沒來得及回去春日井原那里看一眼!如今你二十二歲了,到現在,整個彈正忠家的人,就沒有一個想起來要為你說上一門親事的!你再看看,他們那些在勝幡城、在那古野、在末森城還有其他地方的家伙們,每天都吃的是什么、穿的是什么?你再看看你我父子二人,在這鳴海城里吃的是什么、穿的是什么?他林通勝兄弟、還有那平手政秀、柴田勝家那幫人,他們的俸祿有多少貫錢?而你我父子加一起的俸祿又才幾貫錢?依為父之見,哼,就算今天,你我父子依從了林通勝的密令,一起去把那三郎信長殺了、扶保勘十郎信勝當了咱們的主君,得利的還是他

    們!人家都是誰啊?人家都是拜領過織田家歷代先祖名字中的『信』『勝』『秀』『長』『重』字頭的譜代!而我們呢,不過是普普通通的尾張地頭武士!即便再跟著他們,你我父子終究也不會有什么好果子吃的!」

    「父親大人自然說的是!那么,父親……。您說,咱們到底該怎么辦呢?」

    「怎么辦?準備當然是要準備的嘛!林通勝這信里面說,『不日行申候事』,他只不過說了要『行事』,又沒有說該怎么『行』……。

    你這樣,你幫為父寫封信吧!」

    「好的。咱們這封信是送給的誰呢?難不成……。您是想送信給『大和守』信友殿下、『伊勢守』信安殿下他們么?」

    「不是的……。要我說上四郡的那幫人,一個個的,還不如林通勝他們呢!在這個時候,跟巖倉和清州的那幫人沾上邊,更沒有什么好下場!」

    接下來,山口教繼說了個名字,差點給自己兒子聽得一屁股坐到地上,「你聽好了——這封信,是要送給『太原崇孚雪齋』殿下的。」

    「啊?」

    「『啊』什么『啊』?快寫吧!」——山口教繼對彈正忠家懷有反心,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

    早在第二次「小豆坂之役」

    的時候,在看到一個個身材魁梧壯碩的駿遠武士、那一位位吞光煥發大腹便便的敵方侍大將們、還有對方那主帥太原雪齋的坐騎上都栓綁著光彩四溢的珠寶之后,再看看自己從吃穿用度再到權勢地位都遠不能及的教繼,就已經對今川家心馳神往了;況且,你織田信秀號稱「尾張之虎」,但你織田信秀終究不過是尾張織田分家的一個頭頭罷了,還是給人家斯波家做家來的,盡管那是名義上的事情,而人家今川家就不一樣了,人家今川之始祖,乃是平安時代著名的「八幡太郎」

    源義家,正根的駿河源氏,名義上雖然說是足利將軍家的分家吉良的支流,但是單從家格血脈上來說,可以直逼將軍家;而自從十九年前,那個名叫「栴岳承芳」

    的年輕和尚還俗后,繼承了今川家的當主、還從先代將軍足利義晴那里拜領「義」

    字,改名成為現在的今川義元之后,今川家的勢頭更是日復一日地蒸蒸日上,同時還跟甲斐的武田家結成姻親,并由此逐步穩固了駿河、控制了遠江、蠶食了東三河,掌握了東海島一大片連接起來彷佛一把鐵弓的海岸線,至此,今川義元便也有了「東海道第一弓取」

    的綽號。

    跟著這樣的大名,人人吃香喝辣,即是如此,山口教繼便心想,自己又干嘛非要苦哈哈地跟著尾張彈正忠家一條路走到黑呢?而且,其實先前信秀的庶長子織田信廣之所以會在上次戰役中被俘,除了信廣那小子自己太沖動,沒探清虛實就一個猛子扎到了對方的包圍里面之外,兵敗的很大緣由也是因為山口教繼故意找借口不出兵支援所致,如果山口教繼不窩在城中作壁上觀,扭轉戰局這種話說得有些懸,但也不至于會讓信廣被俘;不過,在那個時候,教繼還沒徹底下定投靠今川的決心,畢竟彈正忠家的老相公信秀那家伙,跟山口教繼自己也算得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念及舊情,教繼倒也真放不下這個廉恥;可是現在不一樣了,信秀不在了,庶長子信廣有勇無謀、暴戾乖張,嫡長子信長放浪形骸、吊兒郎當,最有名望的次子信勝少不經事、又對林通勝兄弟跟柴田權六那幫人奉命唯謹

    ,尾張彈正忠家,也著實再沒什么能夠讓自己所牽掛的東西了。

    兩個半月之后,那古野、末森兩城都接到了一條軍報:天文二十一年四月十七日,尾張彈正忠家,家老山口教繼、足輕大將山口教吉自下若干者,離叛之。

    ——這和筆頭家老林通勝設想的不太一樣,但是效果卻是差不多的,所以對于山口父子的叛變,他很無所謂。

    旋即,駿遠國主·今川治部大輔義元,遣駿河大將葛山長嘉、三浦義就,遠江大將岡部元信、飯尾乘連、淺井政敏五人,共率一萬今川軍勢,入駐鳴海城,城中自此立起帶有如同梳篦形狀的「赤鳥紋」

    與足利將軍家御用「丸內二引兩」

    紋樣的旗幟;隨后,岡部、飯尾同教吉駐守鳴海,教繼另與葛山、三浦、淺井與笠寺筑砦,教繼則又于鳴海城附近小城中村城駐守。

    ——鳴海城、中村城與笠寺砦遂成三角之勢,箭頭指尾張那古野!……。

    說到這里,牛一正欲端起碗喝水的手突然停下了,隨后興奮地大呼起來:「是啦!原來是這樣!怪不得……。」

    「怎么了?」

    元子問道,但其實她是有點沒嚇到了。

    「怪不得當今四國島阿波國之蜂須賀阿波守的父親,『蜂須賀小六』大人,曾經跟我講過,那『猴子』年輕的時候,曾在今川家的帳下當做過足輕呢!當時我還以為,『小六』大人是喝多了說了醉話……。

    哈哈!那『猴子』……。

    哦不,那『豐太閣』的本家,其實就在中村!」

    「……。是這樣啊。」

    元子愕然地點了點頭。

    但其實對她而言,已故的那位不可一世的太政大臣的老家在哪,對她來說根本就是無關緊要的事情。

    「中村啊……。三河……。尾張……。」

    牛一還在盯著窗外,癡癡地念叨著。

    ……。

    而得到如此軍報的三郎,當時卻正在穿著連蔥綠帶牡丹紅又帶著大理石紫的、看起來像是把女式吳服跟男性武士袍剪亂了之后又重新拼縫起來的衣服,亂蓬蓬的頭發一邊散亂著、另一邊則扎著沖天發髻,臉上還在擦了白拍子用的那種胭脂水粉,而且那嘴唇上的胭

    脂還被他那黑墨水染了色,之后又在眼眶周圍抹上了猿樂師們才會涂抹的紅色眼影,而這樣誰看到都以為是「酒吞童子」

    降世的他,又會了一幫潑皮,騎著從明國買來的一匹「踢雪烏騅」

    高頭大馬,手中握著半葫蘆烈酒,肩膀上扛著南蠻鐵砲,站在城下町口,對著樹枝打麻雀玩,一陣陣鐵銃響起、一顆顆鉛彈打出去,弄得城町內的老百姓們既不敢仕工,也不敢生意。

    自打阿艷出嫁、而他自己又大鬧了父親信秀的葬禮之后,他每天都在這樣胡混,白天攪得尾張各處雞飛狗跳,晚上也夜不歸宿、故意讓歸蝶獨守空房,軍政大事全都交與了平手政秀跟丹羽長秀、村井貞勝等人,自己則一概不管,只顧著又讓犬千代招呼上一幫人,每天繼續到處發瘋。

    「哪有這樣的惡鬼似的『御屋形大人』啊!」

    「這等混賬東西,真乃我尾張下四郡百姓之厄災!」

    「我看啊,他根本就是我等尾張人之恥!」……。

    「無禮者!」

    「膽敢對『館主大人』出言不遜,看刀!」

    「——住手!犬千代!瞧你那嗚嗚喳喳的德性,你跟百姓作一般見識干啥呀!哈哈哈!」

    而很多時候,城下的百姓們完全是貼著三郎的耳朵、指著他的鼻子叱罵,三郎倒也不怒,反而像是受了褒獎似的,反而對來人笑道:「說得是啦!說得是啦!俺三郎信長就是混賬!就是惡鬼!——老子我,不僅是惡鬼,而且還是惡鬼中的惡鬼!老子是魔王!是『第六天魔王』!哈哈哈哈……。

    他們說得多好啊!來人,給他們賞錢!賞他們每人十塊『永樂通寶』!」

    百姓們看著滿地大把大把的銅錢,卻絲毫沒有想要拾起來的欲望,一個個全然恨之咬牙切齒、或悲痛著搖頭嘆氣,全都默默地走開了。

    ——拿著軍報匆匆而來的平手中務,看著眼前的場景,在軍情緊急之下,卻也只能把苦憤暗暗吞在肚子里。

    「我的『第六天魔王』殿下,你自己看看吧!先代御隱居大人跟先代主公兩代努力打下來的那點地盤,現在已經被今川家口中之炙了……。」

    「嗯?我看看!」

    嘴里發出來的是怒音,可三郎的臉上卻似乎滿不在意,草草看了一遍軍報之后,當下對著身旁的那幫同樣穿得跟妖魔鬼怪一般的「津島傾奇眾」

    大手一揮:「小的們!叫上咱們的弟兄!帶上家伙什!跟我一起去鳴海城鬧騰鬧騰去!」

    「這,且慢啊,大人……。」

    「好嘞!走啊!」

    「走!把平七叫上!」

    「對,我去叫上二郎!順便我再拿把竹槍!」

    「我也把我家的新鋤頭帶上!你家不是有把鐵錘嗎?也帶上!」……。

    此時別說周圍看熱鬧的百姓、跟町中奉行所里當值的奉行們傻眼了,就連已經年至六旬、打了半輩子仗的平手政秀也傻眼了:古今漢和,這是真沒聽說過誰去行軍打仗是這樣的!——按說得了軍報之后,肯定首先得回到城中或者趕緊定個地方,迅速把諸位家臣召集起來,然后召開軍議,按照地圖分析地勢、分析氣候,然后研究對方有幾名大將、多少兵力,以及對方的大將們的性格與行事作風是什么樣的、在過去都打過什么樣的仗、是擅于籠城防守還是擅于進攻沖鋒、會不會在什么地方布下什么伏兵陷阱,還有他們那邊一共都有長槍足輕、弓箭足輕、騎馬足輕多少人,甚至有幾把鐵砲,包括城內有多少糧草、有沒有水源、咱們自己這邊又有多少糧草、他們那邊會不會有及時補給,咱們這邊能不能斷了他們的糧草、補給等等,這些七七八八的事情都得在軍議上分析得透透的之后,才敢

    出兵,并在這中間,還得不停地讓斥候忍者們探聽對方的虛實,再根據探聽來的情報不停變換策略;結果三郎這家伙,這些事情都沒干,甚至連臉上的亂七八糟的妝都沒抹、身上連件鎧甲跟羽織馬甲都沒穿,騎著馬、招呼著自己的一幫跟班就直接朝著鳴海城開拔了……。

    (這叫什么事兒!)但平手政秀也根本來不及阻止,畢竟從明國進口的這匹烏騅馬的速度實在是太快了,不一會兒的工夫,三郎已經自己揮舞著太刀駕馬上了馳道,政秀沒辦法,只能拖著一副老骨頭,一面趕忙讓奉行們幫著自己召集兵馬,一面趕緊回家,讓自己的兩個兒子與家兵取了旗幟印信,在后面策馬追趕三郎。

    沒用得了半天的時間,三郎便帶人來到了鳴海、笠寺、中村對面,位于中根村的三之山的山頂。

    三郎自己騎著高頭大馬,而那匹烏騅向來健壯耐勞,一人一馬倒也安然無恙,但是再緊隨其后的諸如前田犬千代、荒川喜右衛門、戶田宗二郎、內藤勝助、長谷川橋介等人,盡管也騎著馬奔來,但是島國的本土馬種與明國的馬種相比瘦弱矮小,有點經不住這般折騰,勉強能跟上已經是很困難了,本來這段時間,這些匹小矮馬就被這幫潑皮們騎著到處轉悠、一刻也不停歇,而今天等到了山頂之后,少說有七八匹馬,直接累到吐血后嘶鳴而亡;而這幫人畢竟還有馬騎,再往后愣被動員過來的其他平時就跟著三郎胡混的潑皮們、外加剛剛被奉行們和平手中務的二位公子帶人動員來的足輕們,則更加遭不住,他們是一路跟著三郎的馬隊用腳實打實「腿兒著」

    跑過

    去的,從那古野和勝幡城一路不要命地跑到三河地界,又從中根村村口一路跑上山頂,到了山頂完全是上氣不接下氣,站都站不起來。

    而這幫人加在一起,滿打滿算才有一百來人。

    好在這時候,平手政秀的兩個兒子,久秀和汎秀與家兵們扛著的帶有「織田木瓜紋」

    跟「揚羽蝶紋」

    的旗幟起了作用,途經山崎城與寺部城時,兩城的守衛軍士們一見到老主公信秀的旗幟前來,便紛紛叫住了平手兄弟,一聽兄弟二人簡略講述一番之后,分別駐守了三百五十人跟五百人的兩座小城,才連忙分出來一大半的兵卒,跟著兩個兄弟一起追上三郎,這下到最后,才總算勉強湊夠了八百人的陣吞;而對面呢?當三郎剛騎著馬帶人到了三之山山頂,大呼小叫的時候,鳴海城中的山口教吉就看到了,隨后帶人立刻移駕到了三之山東邊的北赤坂鄉駐扎,而教吉帶來的兵力,則是一千五百名甲胄齊備的足輕;八百個臨時拼湊的亂七八糟的人馬,對上早有反叛準備的一千五百名甲胄之士,聽上去簡直就是個謎底寫在謎面上的笑話——而且,鳴海城中本就常年擁有近兩千人左右的動員兵力,再往東邊,笠寺砦與中村城里,還有加一起一共將近一萬人的今川軍在待命。

    ——這是今川義元的師尊太原雪齋在年初的時候,在剛收到山口父子書信時候就在腦中構想出來的布置,入駐鳴海城后守而不發,為的就是等著尾張有人貿然進軍:覺著自己是先下手為強,實際上則是落入了今川軍的口袋陣之中。

    「最好是織田彈正忠家的新任家主,那『大傻瓜』上總介殿下親自前來,」

    老和尚太原雪齋在向義元上奏的時候,就這樣說道,「如此這般,便可直接讓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上總介大人,徹底在鳴海,去見他的父親信秀殿下去!」

    「師尊此計甚妙!」

    所以在尾張的烏合之眾于三之山的山頂布陣的同時,那位東海道第一霸主今川義元的一雙眼睛,此刻也正盯著鳴海城旁,看著自信滿滿的三郎信長。

    正在三郎瞇著眼睛觀望著山下的居室的時候,從兩座城里后跟來的駐軍,還把帶來了幔帳跟胡凳、桌案與地圖全都取下,隨后迅速地簡簡單單在山頂用幔帳一圍、把桌凳一擺、地圖一鋪,將就著在山頂設了個本陣:「主上,這是地圖,請您過目!」

    「不用了!」

    沒想到,三郎大手一揮,不等那名為他跪著獻上硬馬鞭的足輕多說一句,三郎便直接對身邊的那幫潑皮們吩咐道,「喜

    右衛門,你跟你弟弟與十郎,帶一幫人從左邊下山;宗二郎、勝助,橋介,你們帶一部分人,從右邊往下沖!剩下的人,全都跟我來!」——在場的「津島眾」

    們的亢奮熱情,全都被三郎一下子點燃了,因為對于他們大部分人來說,今天這一遭,屬于他們這幫尚在十四五到十七八浪蕩歲的小混子們這輩子第一次上戰場,其中有些人都還沒有元服成人,平時再過癮,也不過就是在熱田神宮周圍或者跑去上四郡去,找一幫富商家的孩子或者上四郡那幫家老的公子哥們打架斗毆,而且他們還覺著,在戰場上跟在城下摔跤比劍都是差不多的意思,初生牛犢不怕虎,別說對面教吉那家伙帶的那一千五百人,就連其身后今川家裝備精良的一萬大軍,對他們而言根本都不算人;可是常年在山崎城與寺部城駐守、長期需要抵御三河各路的地頭武士與今川軍勢的士兵們,臉上紛紛露出了跟兩三個時辰前在那古野城下那幫奉行跟百姓們如出一轍的愕然表情,被自己父親臨時派過來的平手久秀和汎秀兄弟二人也都臉色煞白……。

    「那個……。能否吞我說一句么,主上?」

    平手汎秀見狀,立刻單膝跪地:「我和兄長過來支援之前,父親特地囑咐我們二人,讓我們兄弟勸諫您,在他帶來后備部隊之前,切勿出兵!」

    「是啊,三郎,哪有你這樣打仗的啊!」

    久秀比三郎年長幾歲,三郎也早早認其為義兄,所以久秀說起話來,更是有些不客氣,「就你這兵力部署,哪有用『一幫人』、『一部分人』的這種虛詞的?從小你學的那些兵法,難道都忘了嗎……。」

    但是三郎此刻根本不給兄弟倆說話的機會,頭也不回地大叫了一嗓子:「啰嗦死了!你記得兵法!那你們就在后面幫著我不就結了!」

    隨后立刻拍馬下令道:「所有人聽好啦,給我沖!」

    話剛說完,三郎便自己一人一騎地直接沖到了隊伍的最前面;……。

    「這……。好魯莽的一個人啊!」

    元子不禁感慨道。

    牛一猶豫片刻,點了點頭:「對于年少時候的信長公,你確實可以這樣說。不過,其實也算是他的一個優點吧……。除了這場戰役之外,其實信長公一生當中,只要是他親做主帥的時候,他都會親力親為,而且一定是自己一馬當先沖到前面——按說在戰場上,這算是兵家大忌,大部分軍勢的主大將一定都是待在本陣里的;但或許也是因為他這樣做的緣故,織田軍的士氣,在當初同時代的列島,幾乎是一時無兩的。你想想看,那些平時可能想見主帥都見不到的足輕們,在戰火紛飛的前線,正好看到那么高貴的織田信長都在拼命地往前沖鋒,那對他們自己來說,他們又有什么理由可以后退的呢?信長公,就是這樣一個人啊!」

    元子想了想,也無法不贊同地點了點頭:「大人您說的也對……。那么這場仗下來,織田軍勝了么?」

    「哈哈哈……。當然是敗了啊!信長公后來用兵如神,并不代表他不會吃敗仗的;事實上,他一生當中也吃了不少敗仗,當然,他都會用再后來更精彩的勝績來抵消掉敗仗造成的損失。只不過,這一次——他成為尾張彈正忠家家督后的第一次帶兵,對他自己來說,那是他一輩子都無法忽視的失敗……。」——三郎騎著唐土高頭大馬沖下來的樣子,正被對面北赤坂鄉的教吉盯著,教吉便也立刻下令,讓部隊開拔行軍至三之山與北赤坂之間的赤塚谷,等三郎快沖到距離山口軍五六間的位置的時候,山口教吉便立刻下令,讓弓箭手對準他放箭;——幸好那匹踢雪烏騅的速度奇快無比,讓離弦的箭簇根本跟不上他的身法;然而跟在三郎身后的那幫「津島眾」

    可就慘了,密密麻麻的箭矢如同雨點一般招呼過來,一陣齊射就讓尾張眾人登時傷了一批,尤其是此刻剛出現在三郎側翼的荒川與十郎,還沒等騎著馬突到對方軍陣跟前,就已經被射成了刺猬;好在平手兄弟也一直帶著山崎城與寺部城的士兵們緊隨其后,見到對方射箭后,也立刻派出己方這邊的弓箭手還擊,雖然與對面的山口軍相比人數不占優,但也算是及時地打擊了對方的遠程攻擊,總算讓雙方人馬能夠近距離地打成一團;但接下來的混戰可就更亂套了:首先最大的問題便是天黑了,而三郎與教吉短兵相接的地方赤塚,卻在群山之間的地方,當天晚上還是個大陰天,半點月光都沒辦法從云層中透出來,盡管赤塚是一片平曠的大野地,但是交兵的雙方卻也只能在這片長滿了一人多高的雜草里摸黑進攻,以至于好些人不得已,只能下馬交戰,然而一下馬,不少人的馬匹甚至都一下子

    竄到了對方的陣營之中,盡管倒是撞傷了幾個;其次,雙方剛開始交上手之后還打得比較激烈,畢竟看著三郎沖鋒在前,上去就跟同樣騎著馬的教吉打得有來有回,手下之人的氣勢也都在逐漸上升;但是打著打著,雙方卻都發現,原來兩軍之中,竟有不少人都是認識的——比如剛一開始展開大規模步戰之后,山口軍這邊就被俘的荒川又藏,還是最開始三郎這邊第一個就義的與十郎和其兄長喜右衛門的叔叔,再比如山口軍營中的足輕大將清水又十郎和成田彌六、以及在混戰中討死的橫江孫八、荻原助十郎,曾經一度就是三郎身邊的「津島眾」

    之一——彼此都是摯友手足,甚至還是親族同胞,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這種仗還有得打么?打著打著,雙方竟相有人在戰場中央開始抱頭痛哭了;但是他們這些平身跟在三郎屁股后面混的年輕「津島眾」

    與山口軍內的人沾親帶故的,從山崎、寺部兩城的好些原本是從全日本各地流浪而來的兵士們可認不全他們誰是誰,更何況到了夜里,本來就看不清楚人臉,于是這邊的士兵們一揮刀、一舉槍,登時又傷了自己友軍的一大片;而最大的問題是,在真正短兵相接之后,己方這邊的劣勢就顯現了出來:山口軍裝備最差的,頭上都戴著抗擊打的護額或者斗笠,身上還有鎧甲,手中有刀有矛,身邊還有盾牌盾車,而織田家這邊,除了由平手兄弟帶來的山崎與寺部兩城的正規軍士之外,那些充當先鋒的「津島眾」

    們手中大多數拿的是農具——能夠有一把消尖了一頭的翠竹竹竿來充當長矛的「竹槍」

    的,已經算是很不錯了;至于護具,別說什么甲胄足具了,不少人的身上都不過一件單衣而已,但凡與對方短兵相接再纏斗起來,必然是渾身上下皮開rou綻;而騎在馬上的三郎一面摸不清楚狀況,一面摸著黑,卻也跟山口教吉打得難解難分,從日落之時到最后,竟然一直快打到了后半夜午時。

    到最后,到底是打一會兒躲一會兒再沖鋒的教吉率先撐不住三郎的刀法與驚人膂力,趕忙鳴金收兵,拔營歸城。

    「信長大人……。呼……。呼……。還追么?」

    此刻傷痕累累的犬千代,舉著長槍摸索著,總算艱難地連滾帶爬尋到了三郎的黑色駿馬旁邊;而縱使踢雪烏騅再健壯,交戰了這么久,也累得連頭都抬不起了。

    在不遠處,聽到犬千代問話的久秀與汎秀兄弟,看著馬上依舊望著眼前鳴海城而意猶未盡的三郎,兩兄弟只得默默地擦了擦臉上的血污,凜然而心如死灰地握緊了手中的長矛與太刀,下意識地等著三郎的荒誕的軍令。

    (看來我兄弟二人,今天必然是要殞命在此……。)但出乎二人意料的是,等胯下烏騅喘勻了氣、吃了幾口野草之后,三郎突然調轉回頭,不甘心地大喝一聲:「撤!」……。

    「就這樣撤了?」

    元子問道。

    「對。不僅是你聽了這故事之后,肯定會覺得那位大人還會繼續進軍,就算是當時在赤塚的所有人,也都是這么認為的——按照我聽說的情況,當時信長公這邊,已經有三十人戰死,受傷者更是不計其數,能夠繼續力戰的,滿打滿算也就五百人,而那個教吉那邊,雖然受傷者也難以計數,但是真正被討死的卻只有五個人。所以,如果信長公繼續帶人突進,笠寺與中村的那一萬人肯定會將這支部隊全殲……。咳咳……。咳……。好在此時,信長公還是撤退了。我剛才說,他一輩子都吃過不少敗仗,但是,他的確是個知道該什么時候撤退、該什么時候放棄的將帥,這也是

    他為什么吃了敗仗之后,織田軍的實力其實并不會因為敗績而受到多大損失的原因——能身先士卒,也能當斷則斷,這也算是那位大人的魅力吧。」

    「那么,按說這次他帶去的部隊,其實有不少都是跟著他沒有正事、到處嬉鬧的『傾奇者』罷了,就算是戰死的,也不過三十人,這次戰敗,其實也算不上損失了多大的軍勢吧?」

    「非也,全然不是!咳咳咳……。的確,戰死將士的數目的確很小,但是,敗仗的損失有的時候并不只是傷亡數字那么簡單……。」

    牛一打了個哈欠道。

    ——而在那夜回到了那古野城的三郎,在一整宿中縱使有倦意襲來,也強咬著牙不允許打出哈欠;他知道自己必然是錯了,但他并不甘心認錯,非常不甘心——此后的一生,他都是如此。

    而在他身后、默默看著他的背影歸蝶,也還是像她剛來到尾張的第一天那樣,默默地讓下人鋪了張床褥,然后就那樣靜靜地上坐著,跟著三郎這頭大犟驢一同徹夜未眠;很快地,赤塚之戰的敗果隨著海風吹遍了整個尾張。

    清州城中眾人彈冠相慶,為此,守護斯波義統還舉辦了三天大宴,每天在宴席上,都有人拿著那「大傻瓜」

    笨拙的兵法講笑話,甚至還有家臣特意讓京都來的猿樂戲班子,把三郎如何兵敗的經過編成了劇本,在清須城內城外巡回表演了好幾場——要知道清須城就在勝幡城和那古野城的當間偏北一點兒的地方,來往于三座城池的歸屬于織田彈正忠家的士農工商們,在那段時間當真是在上四郡的人前抬不起頭來,而上四郡的那幫家伙們,看著彈正忠家勢力轄下的人們窘迫的模樣,更是樂不可支;唯獨少武衛屋敷內的阿艷夫人,在眾人的嬉笑中秀眉緊蹙,沉默不語。

    ——這畢竟是三郎繼承家督之位之后打的第一場仗,而且還是他親自率部上陣,卻一戰即敗,還損失了津島那么多的弟兄,這對他自己的信心打擊確實很大,這便是赤塚之戰的損失其一;損失之二,是三郎在出陣之前,沒有及時召開軍議,臨戰之時也沒有聽從平手兄弟的勸諫,主要用的先鋒還都是自己的那幫『津島眾』,而并非當時任何一個真正的譜代家臣,縱然平手中務大人跟他的兩個兒子不在乎,但是家中其他的家老,或多或少都覺得自己被這位『大傻瓜』主上給怠慢了,這讓本來就對三郎不滿的諸位更加離心離德,并且借著這個機會,信秀的庶長子信廣,最近跟勘十郎信勝的關系也開始越走越近,對三郎的不滿牢sao也開始毫不藏著掖著起來;其三,三郎信長在戰場上如此領兵無方,讓家中底層的足輕兵士們也都心灰意冷,尤其是毗鄰鳴海城、同處西三河的大高、沓掛兩城里

    的駐守士兵們:在戰斗當時,其實就有不少從山崎城與寺部城里來的士兵因為受傷畏戰,而一路朝著西南跑入了大高城與沓掛城,而且其實人數還不算少,一共有十幾個,對于參與過戰斗的士兵們不用說了,他們對于三郎的一系列臨戰cao作堪稱驚懼,而那些仍舊駐守在大高城與沓掛城內的將校們,原本其實還在等著尾張派人前來接應,不說重新奪回明海城,起碼有個將領能夠指揮自己撤退會尾張的;但是,在他們接納了參與過這次戰役的傷兵逃兵、并聽說了那位大人在戰場上的魯莽表現之后,紛紛怒不可遏——「想讓這樣的主君帶我們回家,簡直是作夢啊……。」

    「真是可悲!打仗哪有全憑性子的?即便他是『御屋形大人』,我等不過草民足輕,也不可把我們的性命不當回事的吧!」

    「狗屁『御屋形』!我可聽說,老主公可是把『彈正忠』這個官職傳給了勘十郎公子的,這是啥意思還看不明白么?這分明本來就是要讓勘十郎公子繼承當主的!至于現在這樣,還不是那個平手中務搞了鬼?你們說說,本來鳴海城那邊一『里切』反叛,我們就被困住了!現在他又在赤塚這么個小巴掌地打了敗仗,咱們那還能等著這個『大傻瓜』來救我們?」

    「說的是呢!他怎么不派人來送信、要我們一起去包圍鳴海呢?是看輕了我等嗎?」

    「依我看啊,就算是他跟我們在這里,估計等到哪天,今川義元的大軍真正打過來的時候,咱們這些小足輕、小雜兵的賤命,全都得跟這個『大傻瓜』一起陪葬!我可不愿意死!我家里還有老爹老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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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呵,要是教我說,咱們幾個都用不著義元殿下本人,就現在在鳴海郡的岡部元信、飯尾乘連、葛山長嘉,這三位今川家的譜代大將,哪個不是身經百戰、哪個不是殺人如麻?單就他們打過來,我們這幫小卒子們還能不能有命活到夏天,那都難說嘍!」

    「那怎么辦?難不成……。俺們都跟著那山口父子一起反了?」

    發問的是一個剛剛蓄發準備還俗的小和尚,身材瘦小而且皮膚黝黑,實際上這小和尚在他更年幼一點兒的時候,在他還沒被送到寺廟里當和尚之前,他還在那古野城里見過那位「大傻瓜」

    三郎少主;他本來大高城附近中村的人,后來因為父親去世、母親改嫁,全家又搬到了大

    高村,而他這會兒之所以出現在大高城里,也并不是全心全意地為了當兵,而是本來準備跟著兩個高野山的山伏頭陀跑去三河國做點小買賣,但在此之前又必須給家里的老媽阿仲和那個可惡的野男人繼父竹阿彌留下一筆錢作為遠走他鄉的交待,于是愣是跟著那兩個「高野圣」

    頭陀跑來賺軍餉的,可沒想到自己人生中第一次拿刀執戟,卻遇上這么個破事兒。

    他呆呆地看著眼前群情激奮的眾人,也只能把身子一蜷,像個掉進狼窩里的膽小的猴子使得,找個角落把自己一藏。

    (無所謂了……。

    反正我也是準備跟百阿彌陀佛和小圣去三河的,就算是俺們村子歸了今川家,該給軍餉不還是得給的嘛!但按說,當年那個威風凜凜的三郎大人,不應該是這樣的……。

    哎,這叫個啥事兒呀!)——這個渾身瑟瑟發抖的小和尚,現在的名字還叫做日吉丸,過不了多久,他就會給自己改個名字,叫做「木下藤吉郎」;等到再后來,他還會有個更為響亮的名字,叫做「豐臣秀吉」。

    「……。還能怎樣?橫豎是個死!不如反了!給『大傻瓜』當家來的窩囊氣,我是受夠了!」

    「對!干脆反了算了!」

    「那就反了吧!」

    「反了!都反了!」

    「反了反了!大伙聽著:從今天起,我等皆是今川家臣!」……。

    于是,等到三郎剛與平手兄弟回到了那古野城,本來就被明海城給隔開的大高、沓掛兩城,便也跟著山口父子一起反叛、一并投靠了今川家;而幾乎同時,靠近尾張這邊的山崎城與寺部城之間的戶部、櫻中村兩城,也跟著發生了sao動,差不多三五天之后,才總算被平手政秀和丹羽長秀派過去的人給彈壓安穩住。

    ——就此,由織田信定與織田信秀這父子奮斗一生總算爭取來的芝麻大小的西三河,又全都被這個嫡孫給吐了出來……。

    這樣的局勢,被尾張其他諸織田與駿遠三的今川義元看在眼里,不僅讓這位年輕的信長公成為他們口中的笑柄,還使得他們都感覺到了,吞掉尾張下四郡,是有可乘之機的。

    至于山口教繼與教吉父子,在赤塚之戰后的第五日,他們二人便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