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 19 章
承乾宮的正門, 小六子正哭喪著臉指揮著小太監在掛白綾, 直到趙三思跑近了, 小六子才匆匆上來行禮,問了安,就直接泣不成聲了, “殿下, 皇……皇上今日卯時三刻……駕崩了?!?/br> 卯時三刻……若是她再將醒些,還能見到皇兄最后一面。 “你……你胡說, 你們……都胡說。”趙三思跑得急, 情緒起伏又大,渾身都冒著虛汗,借著旁邊的小太監撐著, 這才沒有倒下去,“我昨日……昨日都瞧著皇兄的氣色好了些的……” 小六子頷首, 哽咽著沒出聲。皇上的病早就無力回天了,昨日氣色精神好,只有這個傻傻的皇太弟才真當皇上的病有所好轉, 其他人都知曉這是回光返照。 他不搭腔,趙三思雙目通紅, 踉蹌著步子繼續往里面走。 寢殿外已經跪了烏泱泱的一群宮女太監, 一個個都在垂目低聲啜泣, 趙三思只覺得腦子嗡嗡作響,在上臺階的時候,踩空了一步, 趔趄了一下。 “殿下……”身旁的人到底晚了一步,她的前額磕在了前面的臺階上。 宮人的驚呼,趙三思一句都聽不見,額上那已經鼓起來的包也不覺得疼,站穩之后,又跌跌撞撞地往里走。 初夏的清晨,這個點兒已經天光大亮了,但寢殿內的油燈仍舊沒人剪,安靜的寢殿內,李忠賢仍舊跪在龍榻前,拿著布巾一下一下地擦拭著趙瑾的手,口中念念有詞。 “皇兄……”趙三思再也壓抑不住了,帶著nongnong的哭腔叫了一聲,整個身子一軟,就跪著朝龍榻前爬了過去。 李忠賢頓了一下,稍許才回過頭來看著他,也沒起身,就跪著朝他行了個簡禮,眸中有淚,唇瓣一動,也跟著泣不成聲。他十歲入了宮,十五歲在明賢皇后宮中當差,陪著先帝在長寧宮等著趙瑾那聲啼哭,后來,他雖去了先帝宮中當差,但趙瑾仍是他親眼看著長大的,雖貼身伺候只有五年,但只有對這位主子的情誼才最深。如今,他白發人送黑發人,更是悲從中來。 龍榻上的人還沒用黃布蓋臉,雙目閉緊,臉色慘敗,這樣沒有生息的死人模樣,趙三思已經見過三次了,她的母妃也好,照顧她的孫嬤嬤也好,死時都是這般模樣。 雖然心中早就有了預料,但親眼見到這副場景,趙三思還是覺得有些接受不了。母妃死的時候,她還能依靠嬤嬤;嬤嬤死的時候,她雖然沒有見過那個皇兄,但心底仍是隱隱知曉,她到底是還有個親近之人的。 然而現在…… 握著趙瑾已經冰涼的手,趙三思徹底崩潰了,再也壓抑不住,“皇兄,你快醒醒……你快醒醒……” “殿下,你冷靜些。”趙三思哭得岔氣,李忠賢只能抹著眼淚來安慰她,起身拉開了她,“您是儲君,如今……肩上擔著大業,您要保重自己的身子,讓皇上安心才是?!?/br> “我不要皇兄死……我不要他死……” “殿下。”李忠賢提聲打斷了她,“請節哀。” 趙三思咬著唇不出聲,雙目盯著床上的趙瑾就是不愿意挪眼。 都是悲傷到了極致的人,李忠賢也無力勸她,拉不開倔強的她,也就隨她跪在床邊,自己跟著跪在床邊,繼續拿著布巾給趙瑾擦手腳。 不多時,各宮妃嬪都接到了信兒,最先趕來的就是長樂宮的顧夕照,饒是素來沉穩、且早有準備的她,眼下見到大行皇帝的遺體時,身子也不由自主地軟了一下,一旁行禮的李忠賢連忙起身扶住了她,哽咽道:“娘娘……” 顧夕照閉了閉眼,低聲哽咽道:“師兄……” “娘娘,殿下已經哭岔氣了,您可千萬當心身子,這個節骨眼,您可千萬不能倒下……”李忠賢忍不住心酸,“皇上生前最疼娘娘的……” 顧夕照頭微仰,拿著帕子掩了掩面,隔了片刻,才壓下情緒,“殿下已經收到消息了?” 李忠賢背著顧夕照擦了擦淚,雙眼仍舊通紅,但眼下的情緒也已經緩過來了,他是大總管,多的是他要忙活的事,“殿下早早就過來了,在床榻前哭得幾次岔氣,老奴實在心憂,便做主讓奴才將人帶去西暖閣了。” 顧夕照點了點,“本宮過去瞧瞧?!?/br> 李忠賢忙不迭地點頭,扶著她往西暖閣去,“還請娘娘多勸勸殿下,皇上……皇上晏駕,是無可奈何之事,但……“ 說著,李忠賢又哽咽起來,為了不在人面前失態,只好止了聲。 顧夕照也沒介意,輕聲道:“本宮明白的,公公無須多言。”說罷,她又微微偏頭瞧了一眼李忠賢,“本宮知公公對皇上素來盡心,如今皇上駕崩,還望公公也保重自己的身子,殿下年幼,接下來還少不得公公的幫襯?!?/br> 李忠賢頓了一下,才恭恭敬敬地道:“謝娘娘掛心,老奴省得的?!?/br> 這話實在是說得太貼心了,他無法不感動,他們這群做奴才的,雖說跟對了主子,也能吃香喝辣,日子過得比某些不受寵的主子還好,但奴才就是奴才,別人瞧你得勢,會捧你,但在這深宮中,并沒有人會真正尊重你。這話若是從一些不受寵的宮妃中說出來,李忠賢倒也就當句客氣話聽了,可從這位從不用巴結誰的夕貴妃口中聽到,就顯得更加真誠了幾分。 說話間,李忠賢就扶著人到了西暖閣,那位哭岔氣的趙三思仍舊坐在椅子上啜泣,眼睛腫的跟核桃似的,嗓子也啞了,一旁伺候的小太監一邊安撫她,也一邊跟著抹眼淚。 趙三思哭得兩耳不聞窗外事,顧夕照他們進來了也不知道,還是一旁的小太監耳聰目明一些,見著人進來了,匆忙上去行禮。 聽到小太監那聲“夕貴妃”,趙三思這才拿開手,抬頭朝顧夕照看了過去,愣了片刻,隨即刷的一下就從椅子上跳了下來,沖過來抱著顧夕照就是嚎啕大哭:“貴……貴妃,皇……皇兄……” 她哭了這般久了,一開口就打嗝,長長的哭嗝就跟喘不過來氣兒似的,讓顧夕照聽得心疼,也顧不得什么體統不體統的了,一手拍著她的后背,一手拿了帕子給她擦眼淚:“殿下不哭不哭,不急,慢慢說,我聽著了。” “貴妃……”聽著她溫柔的話語,趙三思因為害怕緊張而一直飄著的心仿佛這才落到實處,直接把頭埋到了她胸口,放聲大哭起來。 母妃死時,她沒這般哭過;嬤嬤死時,她也沒這般哭過;今日,在這個溫柔的香甜的懷抱里,她仿佛要把這些年藏下的害怕、委屈、淚水都發泄個徹底似的。 嘶聲力竭的哭聲就在自己耳邊,嘔啞難聽,但顧夕照眉頭都沒皺一下,她懂她這些哭聲里的那些情緒,所以反倒是心疼。 “娘……”李忠賢瞧她就放任皇太弟這般哭,有些著急,剛想求她勸著些人,顧夕照就朝他噓了一聲,比著唇語道:“哭出來就好了……” 李忠賢動了動唇,到底還是沒說什么,垂眸嘆了一聲,又招呼著里面的宮人出去了,只留下珠兒在一旁候著。 顧夕照也沒說什么,等人出去后,她便扶著趙三思坐到了榻上,耐心等著她把心中的那些情緒都哭泄出來,直到趙三思的哭聲緩了下來,她才拿著帕子替她去抹淚:“殿下,不怕的。” 趙三思仍舊不愿意抬頭,隔了好片刻,才抽抽噎噎道:“我不想皇兄死,我也不想當皇帝……” 世事哪能盡如人意?顧夕照在心底輕嘆一聲,但也知眼下這個還懵懵懂懂的皇太弟也聽不進這些理兒的,眼波轉了轉,稍稍把人推開了點,低頭去和她對視,“殿下,可是相信我?” 趙三思如今眼睛腫的睜都睜不開,特地避開了她的視線,將頭偏到一邊,悶聲悶氣地嗯了一聲。 “既然信我,那我今日便告訴你,你往后也將是同你皇兄那樣的明君,你會讓大昭走向另一個更好的盛世?!?/br> 趙三思猛地回頭看著她,她這才注意,不同于以往見到的滿頭金玉釵簪盛裝的夕貴妃,今日的她只用了兩只金簪將頭發盤起,一身素衣,清麗地讓人十分陌生。 “我信殿下。殿下是不信我嗎?” 趙三思低下頭,扣著腰帶上掛著的麒麟玉佩的眼珠子,不合時宜地想起了他皇兄說得他與貴妃感情甚篤的話來,心里微微有些失落,又有些泄氣:“貴妃不要安慰我,我知道……我連我皇兄一個手指頭都比不上……” “你皇兄二十四歲繼位,那時秦家把持朝政,你皇兄繼位的前兩年,也是膽戰心驚過來的。殿下今年才滿十四,對比起來,殿下如今的害怕是正常的。你看,你還比你皇兄小十歲,這么算起來,你是不是很厲害了?” 說罷,顧夕照自己先愣了,這般小意討好的話,竟是從她嘴里說出來的。 趙三思卻沒有覺得她是在小意討好,只是覺得眼前的夕貴妃十分溫柔,讓她莫名有些心跳快了,舌尖一卷,那句話就不加思索地問了出來: “那貴妃也會像陪著皇兄一樣,一直陪在我身邊嗎?” 作者有話要說:如果明天斷更了,可能是我外婆徹底不行了。 不過,大家不要擔心我。外婆九十多了,家人都做好了心理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