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香撥 第49節
達惹的茶停在嘴邊,不滿的眸光看過來。尹節?奪城時,他出力了嗎? “清平官是漢人,弄棟這地方,常和漢官打交道,他比你強。”各羅蘇很直率。 “他是漢人,你也信他?” “我相信尹師傅。”阿普說。 達惹皺眉。看他波瀾不驚的樣子,封尹節為弄棟節度的事,興許就是他的意思。達惹微笑起來,“好小子,連你也防著我?” 阿普沒事人一樣笑,“姑姑,弄棟算什么?彈丸大點的寨子。后頭還有戎州、姚州,蜀王的老巢呢。“ 達惹呷了口茶,很干脆地說:“阿哥你說了算。“ 各羅蘇靠在圍屏上,筋骨松弛下來了。他怕跟狡詐的女人打交道,詔佐薩薩是一個,阿妹達惹是另一個。擁著溫暖厚實的虎皮,各羅蘇如釋重負地宣布了另一個消息,“過兩天,我要召集畢摩和六族的家主,把驃信的位子傳給阿普篤慕。”他笑起來,“婚事,該辦了。” 阿普望著達惹的臉,沒有說話。 “阿普做驃信,我不反對。”達惹漫不經心地,把茶碗往矮幾上一撂,“婚事,再說吧!” “姑姑。”阿普叫住她,帶點懊惱。 達惹睨著他,“阿普,當初在碧雞山我說過的話,你做到了嗎?”她冷哼一聲,“你以為阿姹心里有你,姑姑的話就不管用了?“ 阿普嚴肅起來,“姑姑,阿蘇死了,阿達只有我一個了。“ 一個死了的阿蘇拉則,讓阿普的心變硬了,不再輕易地對施浪家言聽計從。 達惹淡淡道:“不錯,而段家,已經家破人亡了。” “阿妹。”各羅蘇掀開虎皮,起身了。在山林里稱霸多年的百獸之王,失了自己的地盤,總是有點蕭索、遲疑的。還有信上沒提的消息,他本想瞞著達惹,這會也忍不住吐露了,“阿蘇拉則養大的那個孩子,進了長安的皇宮。皇甫達奚借這個機會,要給段平翻案。” 達惹一怔,厭惡地說:“不是給段家翻案,是為了給皇甫家翻案——被段平牽連這么多年,他心里冤著呢。” 達惹跟皇甫家也反目成仇了。各羅蘇心頭一喜,“也難說沒有安撫你的意思。” 達惹咯咯笑起來,“拿什么安撫我?給死人封官進爵?一個虛名,他們以為我稀罕嗎?”她將頭一揚,“阿普,你小時候不是說過,要打到蜀地、長安,把李家皇帝的腦袋砍下來,祭拜哀牢山的山神?好孩子,你比你阿達強,姑姑等著你呢!” “姑姑,”達惹對各羅蘇的不屑一顧,讓阿普不快了,“弄棟的事,皇帝要把阿達治罪。”那封怒氣沖天的詔書,直斥各羅蘇背恩忘義,貪得無厭,褫奪了云南王的爵位,命各羅蘇即刻前往漢地,拜見蜀王,面陳其罪。 達惹仔細聽著,一點沒害怕的意思,還驚異地笑起來,“等了幾個月,不過是叫你去請罪?果然是漢人,功夫都在嘴上。”她沖各羅蘇皺眉,“阿哥,難道你真去,給那個毛都沒長齊的蜀王下跪?” 比起達惹的尖刻,各羅蘇顯得很老成平和,“阿妹,蜀王府和劍川節度手下的精兵,不下五萬,不是你嘴巴一張一合,就能打到蜀地去的。我去跪一跪,叫漢人放下防心,不也是在幫你?” 達惹側身看著他,表情很凝重。 “阿哥,你說了算。”話還是那個話,可她的語氣,頭回有了點溫順的意思。 各羅蘇兄妹在政事廳里密議蜀王府之行,阿普一路找到了府外,看見了鳳凰樹下的阿姹。 自從在施浪家打過嘴仗,薩薩看到阿姹就沒有好臉色,阿姹索性不再踏進各羅蘇的王府。她一出現,娃子們都被絆住了腳。木呷握著新鍛的刀,炫耀地耍了幾招,他和阿姹從小就有交情,可以明目張膽地拉扯阿姹的手,“你試試。”交到阿姹手上,他又嚇唬她,“小心,上頭淬了蝎子毒。” 阿普用靴子把一只踱步的紅雉踢開,走過去,臉上掛著點笑。 娃子們瞬間老實了,祭山神會上,所有人都看到了,阿普和阿姹是一對。 木呷可不怕他,兩個人太熟了,有時候,木呷仿佛還有點要和他別苗頭的意思。拾起一截鳳凰樹枝,木呷沖阿姹笑,“你用刀,我用樹枝,看你能不能打贏我。” 阿姹把刀握在手里,回眸看了阿普一眼,又看一眼,從頭到腳地打量。 阿普揪住衣領,一把給木呷搡開了,“為什么用樹枝?看不起女人嗎?”他故意說,然后把腰間的刀也拔了出來——那是當初讓漢人皇帝愛不釋手的爨刀,阿普對著阿姹,隨意地舉起了刀,他知道她跟施浪家的娃子們學了幾招,“來呀,看你能不能打贏我。” 阿姹把木呷的刀翻來覆去看了看,蝎子毒她知道,死不了人,但一沾上,能瘙癢好幾天。她放了心,抬手就往阿普肩膀上劈,阿普側身躲過了。娃子們跟前,未來的驃信是不能輸的,可他在逗她玩似的,只格擋,不進攻。 娃子們打起調笑的呼哨來了,木呷忽然出聲了,他看見阿普玩夠了,收了刀,把胸口坦然地展開了,“阿姹,刺他心口!” 阿普的臉色猛然變了,明晃晃的薄刃,逼近了華貴的錦袍,“鏘”的一聲響,阿普的動作很快,橫刀把她擋住了——他受過致命傷,對這種偷襲的殺招很警惕。阿姹手上力氣不小,刀尖把翻領上的花紋刺透了。 阿姹虎口一震,阿普反手狠狠一擊,木呷的刀砸在了地上。 刀刃豁口了,阿普扯下抹額,靴底踩了上去,踢到木呷面前,說:“哪家鐵匠鋪子打的?廢刀。” 木呷悻悻地撿起自己的刀。 阿普轉身走了一步,不見阿姹,他扭頭看她,“走啊,姑姑要回施浪了。” 阿姹站在馬旁邊,說:“我手麻了。” 阿普把刀系回腰里,扶著阿姹上了馬,自己也跨騎上去,從后面攬起韁繩。達惹還沒有出府,兩人沿著水畔慢慢走著,洱海的碧波望不到頭,映著山巒青翠的影子,壩子上靜謐得像能聽見萬物生長的聲音。 “阿娘來了。”阿姹胳膊捅了捅他的腰,望著越來越近的達惹一行人。 當初被阿姹偷走的雙耳匕首還別在腰間。阿普沉默了一下,說:“我不喜歡你拿刀。” “因為我是女人嗎?”阿姹的紅嘴巴彎了彎,“可施浪家沒有男人,只剩女人了呀。” 阿普撲哧一聲笑了,“愛招蜂引蝶的女人!”趁達惹還沒說話,他的嘴唇在她臉頰上摩挲了一下,“我叫你把刀尖對著貪心的男人,沒叫你對著我。” 阿姹眼尾睨著他,“你不就是貪心的男人?”雙手恢復了力氣,她把馬韁奪過來,用力一振,“下去!” 阿普及時地跳下馬,看著阿姹迎上達惹,一群施浪家的人,揚鞭離開了太和城。 第72章 姹女妝成(十四) “阿舅要去見蜀王?” 阿姹轉身,看見達惹坐在火塘前,把細長的煙袋拿出來。 “漢人勢大,烏爨勢弱,不用點迂回的伎倆,一個勁的橫沖直撞,那是傻子才干的事。”達惹把煙嘴在青磚上磕了磕,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淡然,“去說兩句好話哄哄蜀王而已,又不是要他的命。” 阿姹依偎著達惹坐,她的衣領上還別著剛開的紅牽牛花,鮮妍得讓塘火都失色了,梳了一半的頭發垂在肩膀上。阿姹沒精打采的,達惹知道她替阿普發愁了,她的硬氣都只在嘴上。 阿姹說:“如果蜀王要的不是息事寧人,如果他存的是一舉吞并烏爨的心呢?” “怎么,你以為蜀王會演鴻門宴,趁機把各羅蘇挾持,或是把他殺了,好叫烏爨亂起來?”達惹嘴邊的笑紋,總有那么點冷酷的味道,“這種事,挾持小的,老的興許會怕,挾持了老的?呵,阿普還是那么個年輕氣盛的年紀。”達惹把臉轉到一邊,“做了驃信,他就不只是各羅蘇的兒子,也不是跟在你屁股后面的阿普了。各羅蘇這個關頭把位子傳給他,你當他什么都不懂嗎?唉,到底是你傻還是他傻呀!” 阿姹心直往下墜,嘴上還要替阿普辯解,“當初阿普在論協察的手里,阿舅聯合韋康元打無憂城,阿普差點也死了。” 達惹見怪不怪地搖頭,“男人的心,總比女人要硬的。” 抱著膝蓋想了一會,阿姹忍不住委屈上來了,說:“你自己為了阿耶,吃了那么多苦,卻總要挑阿普的刺。” 達惹在云香草的煙里笑開了,快四十的人了,一張臉比紅牽牛還明媚,“你當我走到今天這一步,是對你阿耶還有多深的情意嗎?” 阿姹意識到不對,眉尖蹙起來了。 達惹瞟她一眼,“也別替你阿耶抱不平啦。他活著的時候,我沒對不起他過。”她頭回痛痛快快地跟阿姹敞開了心扉,“我心里本來有個人。各羅蘇和薩薩不情愿,非要把我和那個人拆開。哼,他們憑什么?我一生氣,就跑了,把自己嫁給了段平,一個徹徹底底的漢人,還是漢人皇帝派來壓制爨人的官。” 阿姹頓悟,那個人,不是施浪家的。“他……是漢人?” “漢人,爨人,西番人,有啥… “阿舅要去見蜀王?” 阿姹轉身,看見達惹坐在火塘前,把細長的煙袋拿出來。 “漢人勢大,烏爨勢弱,不用點迂回的伎倆,一個勁的橫沖直撞,那是傻子才干的事。”達惹把煙嘴在青磚上磕了磕,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淡然,“去說兩句好話哄哄蜀王而已,又不是要他的命。” 阿姹依偎著達惹坐,她的衣領上還別著剛開的紅牽牛花,鮮妍得讓塘火都失色了,梳了一半的頭發垂在肩膀上。阿姹沒精打采的,達惹知道她替阿普發愁了,她的硬氣都只在嘴上。 阿姹說:“如果蜀王要的不是息事寧人,如果他存的是一舉吞并烏爨的心呢?” “怎么,你以為蜀王會演鴻門宴,趁機把各羅蘇挾持,或是把他殺了,好叫烏爨亂起來?”達惹嘴邊的笑紋,總有那么點冷酷的味道,“這種事,挾持小的,老的興許會怕,挾持了老的?呵,阿普還是那么個年輕氣盛的年紀。”達惹把臉轉到一邊,“做了驃信,他就不只是各羅蘇的兒子,也不是跟在你屁股后面的阿普了。各羅蘇這個關頭把位子傳給他,你當他什么都不懂嗎?唉,到底是你傻還是他傻呀!” 阿姹心直往下墜,嘴上還要替阿普辯解,“當初阿普在論協察的手里,阿舅聯合韋康元打無憂城,阿普差點也死了。” 達惹見怪不怪地搖頭,“男人的心,總比女人要硬的。” 抱著膝蓋想了一會,阿姹忍不住委屈上來了,說:“你自己為了阿耶,吃了那么多苦,卻總要挑阿普的刺。” 達惹在云香草的煙里笑開了,快四十的人了,一張臉比紅牽牛還明媚,“你當我走到今天這一步,是對你阿耶還有多深的情意嗎?” 阿姹意識到不對,眉尖蹙起來了。 達惹瞟她一眼,“也別替你阿耶抱不平啦。他活著的時候,我沒對不起他過。”她頭回痛痛快快地跟阿姹敞開了心扉,“我心里本來有個人。各羅蘇和薩薩不情愿,非要把我和那個人拆開。哼,他們憑什么?我一生氣,就跑了,把自己嫁給了段平,一個徹徹底底的漢人,還是漢人皇帝派來壓制爨人的官。” 阿姹頓悟,那個人,不是施浪家的。“他……是漢人?” “漢人,爨人,西番人,有啥不一樣呢?男人,前程和性命擺在眼前,什么山盟海誓,都不會承認了。” “阿耶知道嗎?” “不知道。”達惹好笑地睨她一眼,“他娶我,也不過是看著我是各羅蘇的妹子,我為啥要告訴他?”有時候,阿姹那沉默寡言的樣子,像段平,達惹的眼神溫柔了,“不過,那些年,他也沒虧待我。我只是沒想到,他那么倒霉,當了冤死鬼。”達惹嘴上說著對段平不在意,眼里的淚光卻閃爍了,“他自己二話不說就死了,卻想方設法,叫我逃回了烏爨。這才是個真男人吶,達惹的命是他給的。你說,我能不替他報仇嗎?” 阿姹執拗地說:“你心里還是有阿耶的。” 達惹不否認了,她一仰脖,把半碗鉤藤酒喝了,“我不光要替段平報仇,還要替我和我的女兒爭一爭呢。憑什么各羅蘇就踩在我頭上?”她笑著撫摸阿姹的臉,眼睛被酒意浸潤得更亮,“阿普是好,不過,做爨部六姓的大鬼主,掌握著五千個羅苴子,我叫誰活,誰就活,叫誰死,誰就死,不比做一個男人的傻老婆好嗎?” 阿姹把頭發捋到胸前,歪著頭微笑道:“我可沒打算過要當誰的傻老婆。” “你不傻,你比我聰明。”達惹不再是那副睥睨的樣子了,她把阿姹攬在懷里,是個溫柔的母親,“我的女兒。”她喃喃著,替阿姹把頭發挽了起來,嘴巴湊到了她耳邊:“你要把施浪家的門戶守好。” 阿姹琢磨著這句含義莫名的話。 達惹在火光前沉思起來,“蜀王,你說他很精明?”她嘆口氣,“阿哥的嘴可有點笨,連薩薩都騙不過,可怎么好啊……” 突然提到李靈鈞,阿姹心里一個咯噔,她有種不好的預感,忙說:“不只精明,還很毒辣。” “我要是你,寧愿嫁給他了。”達惹興致勃勃,“跟著這樣的男人,情分你是不用想了,權勢倒是唾手可得。” “他對我早沒意思了。”阿姹不耐煩。 “那可說不準啊。”達惹似笑非笑,她得意地拍了拍阿姹的臉,“畢竟,他上哪里再去找你這么一個同樣精明狠毒的女人呢?” 阿姹走在哀牢山里。她抬頭看,林子還沒有綠,灰白的枝椏交錯,沒有風,也沒有人聲,肅穆得像一座神殿,身披鐵鏈的神鷹蹲在枝頭,間或眼珠一轉。 這是新的驃信繼位的日子。曾經人們要為此籌備多日的盛會,好叫漢人和西番的使臣見識爨部的興旺。這一回,儀式就簡單安靜多了,人們早知道繼位的是阿普篤慕,一切都是順理成章,而且,無憂城和弄棟城兩場仗,叫爨人頭頂的天變了,他們都暗暗攢著勁,繃著弦呢。 祭神的案上沒有皇帝或贊普敕封的詔書,也沒有金印,只有牛頭和匕首,這是只屬于爨人的一種神秘的儀式。神鷹給達惹用呼哨引下來了,鷹爪下盤著一條紅樹根似的大蛇。老畢摩抄起匕首,蹣跚地走過去,利落地給鷹和蛇放了血,然后把混合的血點在阿普的額頭上,那象征著他是龍鷹所孕育的神子。 老畢摩不厭其煩地吟唱起來了,那把嘶啞的嗓子,連山神聽了也要皺眉。 各羅蘇和達惹盤腿坐在地上,兩兄妹心不在焉地聽了一會,腦袋湊在一起,低聲地商量起來了。 “朝廷最近不太平。”各羅蘇說,“皇甫達奚要給段平翻案,有些人心思也動了。”他愜意地拍著腿,“段平是不該死的,怎么見得其他人就該死?以前被廢的那個太子,也不該廢。他不該廢,現在的皇帝算什么?老皇甫,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達惹見不得他高興,立即搶白了一句,“你當他蠢?廢太子黨作亂,不又顯得薛厚的忠心和能耐了?那個女人,還不是皇甫佶從西嶺送回長安的?皇甫小子跟了薛厚很多年,心思深得很呢。”她放肆地嘲笑起各羅蘇,“阿哥,人家兒子多,可以兩頭押寶呀!” 各羅蘇的臉陰沉下來了。 “老的小的,誰都有自己的心思。亂吧,越亂越好。”達惹不懷好意地說,抓起一塊坨坨rou塞進嘴里。 祭完山神了,大家默默地往回走。娃子們還有點按捺不住地興奮,互相使著眼色,想偷摸過去,一起把阿普抬起來,拋到天上去。可阿普走得很快,把娃子們都遠遠地撇在了后頭。追上了施浪家的隊伍,他從石頭上一躍而下,擋在阿姹面前。 他的臉上還有干涸的血跡,給達惹嚇了一跳。她瞪著他,“阿普,你是驃信,還是猴子?” 阿普說:“姑姑,今天叫阿姹跟我回太和城。” 阿米子們吃吃地笑,眼波在阿普和阿姹臉上來回流連。阿姹不是個扭捏的人,可她今天遲疑了,在達惹身邊沒有動。 達惹突然改了主意,她沒再刁難阿普,還推了阿姹一把,“去吧,”她嗔道,“別一天到晚跟著我。” 到了太和城,阿姹還在低頭想著心事。阿普把她領進王府,迎上了喜滋滋的人們,滿眼的金花銀樹搖動,這里比碧雞山熱鬧。阿普連薩薩的招呼都沒有理,拉著阿姹的手上了高塔。自西番回來后,他就不再給薩薩跑腿,給她早晚供佛了,塔上沒人來,阿措耶清秀的面容蒙塵了。 阿姹回過神來,打量著閣樓。小的時候,閣樓還很寬敞,多了個人,顯得局促了。她納悶地問:“你來拜佛嗎?”她先搖頭,“我不拜菩薩。” “我知道,你以前常躲在這兒,唱歌,戴花。”阿普解開刀,坐下來,托腮望著外頭,“我看見的。” 阿姹也坐了下來,小小的木格窗前,兩個人肩膀挨著肩膀,腿挨著腿。房檐上銅鈴“叮叮”地響,壩子上天色暗了。 阿普說:“你是第一個。”阿姹不解,他慢慢說:“你問我,你在我心里是第幾個?阿蘇沒有了,阿達和阿母都會老,只有你,阿姹,你是第一個。”他看進了她的眼睛里,“不是姑姑送你到烏爨的,是菩薩。菩薩知道,阿普不能沒有阿姹,阿姹不能沒有阿普,就像蒼山腳下繞著洱河的水,洱河里映著蒼山的影子。” 阿姹忽閃著睫毛,把臉轉向窗外,看著外頭蒼蒼茫茫的山水。過了一會,她伸出胳膊,把他的脖子摟住了,阿普把她的腰攬過來,兩個人抱在一起。 天徹底黑下來后,阿姹推開阿普,堅定地說:“我得回去。” 兩人回到拓東城,月亮已經爬到山頂了。碧雞山靜靜的,連個火把都沒有,阿普把馬韁勒住了,他也察覺了一絲異樣,“姑姑去哀牢山找畢摩了?” 白虎臥在火塘前打盹,蘆席上沒有煙管,也沒有酒碗。有個守夜的阿米子走進來了,狐疑地打量著阿普,她還不知道,阿普成了年輕的烏爨之主,因此說話很不客氣。 “家主去蜀地了,她說,守好施浪家的門戶,別把女人和娃子叫各羅蘇家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