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趙律白, 他弱冠封王，現(xiàn)又戰(zhàn)功彪炳, 帝便賜其親王爵位，賞黃金千兩, 待娶親完婚之后再赴往封地淮南。

    早朝散去，柳柒與趙律白一道走出宮門，見他悶悶不樂，便問道：“殿下如今授有親王爵位, 因何如此喪氣？”

    趙律白嘆息：“我沒想到暫時能留在京中的理由竟然是為了完婚。”

    柳柒笑道：“殿下已經(jīng)及冠, 自當(dāng)成家立室。”

    “不過是弱冠之年, 著什么急？”趙律白仍有些不振, “我真想求陛下收回成命, 娶妃之事日后再議。”

    “殿下若是開了這個口, 恐怕明兒天一亮就要被趕去淮南了。”柳柒說道, “殿下如今戰(zhàn)功傍身，朝中不知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您，若是不慎落下一星半點的把柄，定會將事情鬧大。自古以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況殿下乃皇室宗親，一切當(dāng)順應(yīng)圣上的旨意，若是不遵，便是抗旨。君為臣綱，父為子綱，殿下豈有不明白之理？”

    話說至此，他無奈一笑，“莫非殿下要和臣一樣，拿戰(zhàn)功抵罪？”

    “可我現(xiàn)下真不想迎娶王妃，就算要娶，我也……”趙律白愈發(fā)愁眉不展，“若有可能，我只想和心愛之人相守。”

    柳柒唯恐他再說些什么不該說的話，當(dāng)即道：“臣今日要去金恩寺禮佛，便先失陪了。”

    趙律白欲言又止，半晌后點頭道：“嗯，你去罷。”

    柳柒回到府上更換了常服，并長發(fā)半挽，止用一根月白色發(fā)帶綁束著，清爽利落，又不乏斯文儒雅。

    臨出門時，韓瑾秋遞來了請柬，邀他今日酉時過府一敘。

    他與韓瑾秋之間的來往悉皆源于昆山玉碎蠱，對方今日發(fā)來邀約，多半也是為蠱毒之事，柳柒當(dāng)即著人回了去，言其必定如約而至。

    馬車轆轆駛出城門，頂著晌午的日頭往金恩寺行去。

    如今他的肚子愈來愈大，行車時若有顛簸就會分外不適，柳逢只得勒馬控速，沿山路悠悠而行，直至未時方才來到寺里。

    柳柒用過齋飯之后便去觀音殿進(jìn)香，繼而前往慧心禪院拜見慈濟(jì)大師。

    立秋之后，蓮蓬豐碩，了然亭外的荷塘里結(jié)滿了蓊翠的蓮蓬，偶有游魚嬉戲，驚得蓮葉與蓬頭微微震顫。

    柳柒踩著鵝卵石鋪就的小徑一路來到了然亭，目光打量池中蓮蓬之際，也被亭中那道玄色的身影所吸引。

    那人背對他而坐，正專心致志地點茶，緇衣廣袖由攀膊束縛著，露出兩截精壯虬實的手臂。

    不用窺其面容柳柒便知此人是誰，心下疑惑之際，還是邁步走了過去。

    慈濟(jì)見他到來，含笑行禮：“阿彌陀佛，柳居士別來無恙。”

    柳柒亦合掌回禮：“大師安好。”

    點茶之人聞聲回頭，眼角笑意甚濃：“大人來了。”

    柳柒垂眸看了他一眼，轉(zhuǎn)而撩袍在石桌另一側(cè)坐定：“我記得云相從不信佛道鬼神，今日怎有閑情來此？”

    云時卿將點好的茶遞了過去：“山上涼快，特來避暑，云某不會擾了大人的清凈吧？”

    柳柒接過茶放置一旁，沒有接他的話。

    不多時，小沙彌送來一張锃亮的古琴，慈濟(jì)將其置于膝上，枯槁的雙手緩緩撥弄琴弦，撫出一支悠然清明的琴曲，并著桌臺上的裊裊檀香，其間禪意不言而喻。

    云時卿從不禮佛，也不聽琴參禪，只覺得這琴音無趣極了，遠(yuǎn)不如云生結(jié)海樓的侍人彈奏的有趣。

    雖如此腹誹著，但他還是裝模作樣地在聆聽，偶爾嘬一口香茗，倒也能緩撫乏悶。

    反觀柳柒，他身子筆挺地端坐在桌前，神色凜然、目光如炬，儼然是參禪悟道的正經(jīng)模樣。

    云時卿心思微動，又端起茶杯細(xì)咂了幾口。

    正這時，他悄無聲息地伸出腿，用靴尖碰了碰柳柒的小腿肚。

    那張平靜無波的臉上頓時漾出些許漣漪，柳柒不露聲色地挪開腳，輕抬鳳目，冷冷瞪了他一眼。

    佛門圣地，云時卿自不會胡來，止逗

    他一逗便收斂了，繼續(xù)聽琴品茶，參禪悟道。

    琴曲畢，老和尚又同柳柒說了許多拗口的禪語佛經(jīng)，云時卿半個字也未聽進(jìn)去，視線直勾勾地落在蓮池內(nèi)，池中粼粼波光，空氣里隱若有幾分荷葉的清香與蓮子的甘甜。

    一雙蜻蜓追逐嬉鬧，在蓮葉間穿梭不休，偶爾以尾輕觸水面，濺起一點清波。

    待他二人講完佛，云時卿忍不住說道：“眼下正是食蓮子的時節(jié)，這池中蓮蓬如此肥碩，不采來吃當(dāng)真是暴殄天物。”

    慈濟(jì)道：“生死輪回，自有定數(shù)，有始焉能無終？”

    簡而言之，這和尚吝嗇池中蓮蓬，不允他采來食用。

    云時卿嘆息道：“罷了罷了，就讓它自生自滅、生死輪回便是。”

    柳柒心里記掛著赴韓瑾秋之約，酉時一刻就拜別了慈濟(jì)返回城內(nèi)。

    下午的日光甚是炙熱，唯有林間山風(fēng)方能緩解暑氣。

    聽了許久的禪，柳柒疲乏困倦，甫一上車便昏昏欲睡，正待合眼，忽覺馬車停了下來，他問柳逢：“為何不走了？”

    柳逢還未應(yīng)聲，車簾就被人挑開了，云時卿握著幾枝蓮蓬鉆入車廂，在他身旁悠然落座。

    “那和尚也忒小氣了，你給金恩寺捐了不少香油錢，他竟連蓮蓬都舍不得贈一枝。”云時卿一邊數(shù)落一邊剝開蓮蓬，取其rou白嫩籽喂到柳柒嘴里，“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