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柳笏嘆息道:“為父兩日后就要返回揚州了,有些話不吐不快,你飽讀詩書,應當知道歷史上有不少君王為了帝位手足相殘之事。如今兩位殿下為儲君之位爭鋒相對,無論誰成誰敗,必將流血伏尸。” 一將功成萬骨枯,柳柒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 然而開弓沒有回頭箭,他既已入局,就只能步步為營。 馬車的轆轤聲將父子倆的對話傾數碾去,月上樹梢時,一切又重歸寧靜。 翌日休沐,柳柒不必入宮早朝,晨起陪父親在后花園走了一遭,正要去前廳用早膳時,一陣猙然的兵器擊打聲從假山后傳出,柳笏走近一瞧,見是一位相貌清俊的小道士,不由問道:“此人是誰?” 陳小果聽見聲音,當即收劍往這邊走來,抱拳道:“貧道陳小果,師承呂祖觀清虛道長。” 柳笏道:“呂祖觀承系純陽宮,在前朝頗具盛名。” 然而如今的呂祖觀破舊不堪,自清虛道長駕鶴仙去后,道觀里就只剩下幾位老弱殘兵,知道呂祖觀的人寥寥無幾。 陳小果一怔,繼而涕泗橫流地握住柳笏的手:“還是您老人家見多識廣啊,貧道行走江湖自報家門時不知遭到了多少白眼,這世上已無人知曉當年的純陽宮,更甭提呂祖觀了!” 說罷抬頭,疑惑道,“不知該如何稱呼您老人家?” 柳柒道:“此乃家父。” 陳小果又一怔,立馬松了手:“原來是知府大人,貧道稽首了。” 柳笏捋須一笑:“道長有禮。” 柳柒領著父親去前廳用膳,陳小果洗了把臉也樂顛顛地跟了過來,柳笏湊近幾分,小聲問道:“你養個江湖郎中為父倒能理解,可為何連道士也收入府中了?” 柳柒道:“此前我在蜀地調查工布王時曾遇兇險,幸得這位道長出手相救方才逢兇化吉。” 柳笏對蜀地之事有所耳聞,也知道是云時卿陪柳柒去了納藏國,一路上護他周全。 正這時,一位小廝急匆匆來到廳內,道是云時卿云大人前來拜訪。柳笏在心里嘆了一句“說曹cao曹cao到”,卻聽他兒子冷聲道:“不見。” 那小廝抬頭看向柳笏,又道:“云大人說……說他是來拜訪老爺的。” 不待柳柒回絕,柳笏就已開口:“讓他進來。” 自那晚不歡而散之后,云時卿再沒爬過相府的墻,兩人平日上下朝見了面也不搭話,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從前。 云時卿入府時,柳笏父子和陳小果已經坐上了桌,他近前幾步,對柳笏躬身揖禮:“晚輩見過叔翁。” 柳笏笑道:“免禮免禮——可有用早膳?” 云時卿道:“不曾。” 柳笏看向身側的兒子,見他垂眸不語,遂吩咐廳中的侍婢:“替云大人備碗筷。” 今日的早膳皆是按照柳笏的口味烹制而成,陳小果來者不拒,無論什么都能下咽,更何況相府的廚子手藝極佳,他甚是喜愛,用膳時難免有些粗魯,但勝在安靜,不令人生厭。 柳柒依舊只食清粥,佐以酸口的醬菜,于他而言就是美味。 柳笏見他吃得清淡,便夾了幾片滑rou添進他的碗里:“多吃些rou,別吃得太清淡了。” “謝謝父親。”柳柒不露聲色地將rou片拌進白粥,卻未食用。 云時卿眉峰微動,對柳笏道:“聽說叔翁明日就要回揚州了,晚輩特來拜訪,若有叨擾之處,還請叔翁見諒。” 柳笏將目光移往他身上,慈祥一笑:“你若不來,我還想去你府上討杯茶吃呢。” 陳小果囫圇咽下嘴里的rou片,忍不住插了一嘴:“云大人和柳相不是宿敵嗎,怎叫您‘叔翁’啊?” 柳笏道:“他倆自幼一塊兒長大,若論輩分,云大人確實應該叫我一聲叔翁。” 陳小果驚掉了下巴,結結巴巴道:“青、青、青梅竹馬?” 柳柒吃了一口裹有rou片的白粥,葷腥氣溢滿唇齒,忍不住作嘔。 “……”陳小果癟癟嘴,訕訕道,“青梅竹馬的死敵而已,柳相的反應未免過激了些。” 云時卿目不交睫地看著柳柒,直到他吃下半杯清茶止了吐方才收回視線。 柳笏擔憂道:“硯書,可是身體抱恙?” 柳柒面上沒多少血色,搖了搖頭:“許是昨夜受了寒,父親莫要擔心,吃些藥即可。” 柳笏心下稍安,寬慰幾句后重拾竹箸繼續用膳。 飯畢,柳柒尋了個借口離開,柳笏知道他和云時卿有芥蒂,便不強求,轉而對云時卿道:“晚章,可愿陪叔翁下幾盤棋?” 云時卿笑道:“樂意之至。” 兩人來到后花園的石亭內,小廝早已在此備好棋盤棋奩,落座后,云時卿對柳笏道:“長者為先,叔翁請。” 柳笏沒跟他客氣,著一枚白子落在棋盤中央。 云時卿平日與人對弈時廝殺得特別厲害,但是今日面對柳笏卻留了幾分情面,只守不攻,很快便落了下乘。 柳笏看出他的意圖,不免失笑:“晚章莫非瞧不起叔翁了,竟明目張膽地放水。” 云時卿也笑了笑:“叔翁誤會了,晚輩許久不曾與人博弈,有些手生。” 柳笏落下一子,隨口道:“你如今已非丞相,是否與師旦等人還有來往?” 云時卿跟了一枚黑子,如實應道:“我追隨三殿下多年,一時間恐怕很難更改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