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可是觸不到不意味著沒有。 兩道身影緊密不分,連彼此的呼吸融在一處了,云時卿下頜微動,眸光漸漸變得晦暗。 幾息后,他撐著手臂從柳柒身上起來,掌心里還殘存著對方的余溫。 屋內(nèi)再次陷入沉寂,柳柒平躺在床,雙目凝向虛空,全然無神。 更漏緩緩流逝,直到三更的梆子敲響,緊閉的窗葉適才被人打開。 一陣窸窣的動靜后,云時卿潛入夜色消失不見。 次日休沐,不必早起上朝。柳柒昨天夜里未能好眠,晨間起床時略有些憔悴,洗漱后正欲用早膳時,前廳忽然響起了一陣吵嚷聲。 不多時,陳小果腳下生風般沖進后院,還沒來得及邁上石階便揚起拂塵高聲叫嚷道:“柳相柳相,貧道回來啦!” 當初陳小果隨柳柒從蜀地來到了京城,因其道心不穩(wěn),初入京就被紅塵迷了眼,小道士一怒之下前往五岳觀修行,誓要斷絕塵念方可下山。 柳柒微微一笑:“道長這么快就摒除塵念下山了?” 陳小果在桌前坐定,用眼神示意柳逢再添一副碗筷,旋即應道:“貧道道心堅定,只需在山中打打坐就能除卻凡心,倒是柳相你——止一月不見,怎這般憔悴了?” 柳柒面色不改,卻沒接他的話。柳逢輕咳一聲,說道:“陳道長快些用膳罷?!?/br> 陳小果往桌上掃了一眼,眉心緊了緊:“這么素?” 柳逢道:“公子最近吃齋禮佛,頓頓都是如此。” 陳小果道:“無妨,一會兒你讓廚房多備些雞鴨魚鵝與燒酒為貧道接風洗塵,不妨礙你家公子拜佛的決心。” 柳逢:“……” 用過早膳后,柳柒乘馬車出了城。 旭日昭昭,碧空如洗,郊野草木蒼翠,林中繁花盛放,暮春之景怡人心魄,冶人情cao。 金恩寺的香火素來鼎盛,如今天氣轉暖,前來進香禮佛之人絡繹不絕,山道上的車馬轎輿一眼望不到盡頭。 三千長階迢迢漫漫,極少有香客從此處上山。馬車來到山腳時,柳逢特意掀開轎簾,本打算問一問柳柒是否要步行而上,竟不想自家公子早已睡過去了,他沒有打擾,遂駕著馬車沿山道而上。 柳柒與金恩寺的慈濟大師已結識了七年,每每來廟里進香后都要隨慈濟前往慧心禪院聽琴煮茶,今日也不例外。 近來天氣晴好,了塵亭下那口池塘里的睡蓮已然出了苞,蒼碧的蓮葉間零星綴著幾抹雪白,偶爾有幾只尾鰭繁大的胖頭鯉穿梭而過,頗有山水墨畫的怡然雅姿。 慈濟撫了兩支琴曲,桌上檀香裊裊,與早春新茶的香氣相融,沁人心脾。 柳柒坐在蒲團上漫不經(jīng)心地品著茶,偶爾往煮茶的泥爐中添兩塊炭。 他左手腕骨上有一圈烏青,是昨夜用剪刀刺向腹部時,被云時卿大力捏握所致,他心不在焉地吃茶添炭,絲毫沒注意到老和尚早已將他的所有神態(tài)都看進眼里了,包括這片淤痕。 一曲畢,慈濟笑問道:“柳居士覺得這茶如何?” 柳柒杯中茶水已然見底,他又續(xù)了一杯送入口中,英挺的眉峰頓時擰成團,口中茶水堪比黃連,苦澀難當。 他強忍苦味咽了下去:“此茶甚苦?!?/br> 慈濟道:“方才柳居士接連飲了三杯,卻從未覺得它苦?!?/br> “讓大師見笑了?!绷馐?,卻也疑惑,“敢問大師這是什么茶,怎這般澀苦?” 慈濟捻著佛珠,聲音渾厚,卻又透著一股子老者的慈祥:“此茶名喚‘孔雀淚’,其株生長在常年積霧的山巔之上,經(jīng)由孔雀的眼淚澆灌之后方可抽芽,數(shù)十年難得一錢,可遇不可求?!?/br> 柳柒仍是不解:“如此極品的茶,理當甘醇清香,為何澀嘴清苦?” 慈濟大師笑了笑,說道:“茶葉本該是甘醇清香的,可孔雀的眼淚卻是世間至苦之物。無論再甘甜的東西,一旦沾了苦,便難尋其味?!?/br> 柳柒垂眸凝視著茶盞,一時間沒有接上話。 慈濟又道,“柳居士的心依然困囿于方寸之間,千般貪嗔萬般癡恨皆為苦?!?/br> 柳柒問道:“如何才能得到解脫?” 慈濟道:“可得解脫時,唯心自明、唯心自疏、唯心自理、唯心自在?!?/br> 柳柒再次看向茶盞,默然半晌,他將剩余的茶水一飲而盡,苦澀滾過咽喉,不留半點余甘。 飲完這壺苦澀的孔雀淚,兩人又在了塵亭論了許久的禪。至正午,柳柒用過齋飯之后便在禪房內(nèi)小憩,醒來已近申時,而后在小沙彌的帶領下來到法堂聽住持講經(jīng)。 夕陽西下,紅霞滿天,廟里的香客陸續(xù)下山,熱鬧了一整天的寺廟逐漸變得冷清起來。 聽完講經(jīng)已是酉時過半,柳柒在廟里待了大半日,暫時將心頭的苦悶與焦躁壓了下去。 他將慈濟贈予的“孔雀淚”交給柳逢,柳逢瞧了瞧這只雕花的紅檀盒子,未免有些好奇:“公子,這是什么?” 柳柒道:“慈濟大師送的一盒茶葉?!?/br> “茶葉?”柳逢蹙眉,“公子府上的茶葉堆積如山,收這么多,何時才能吃完?” 柳柒笑道:“偶爾換換口味倒也不錯。” 主仆二人往山門走去,途徑觀音殿時,竟意外在殿外的竹林旁遇見了朱巖。 很顯然朱巖也沒料到會在這里遇見柳柒,愣了愣,繼而近前拱手揖禮:“見過柳相?!?/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