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用過晚膳已近亥時,柳柒沒有留客,云時卿亦未多待,調(diào)侃幾句后就踩著蒙蒙細雨消失不見。 更漏緩慢流逝,柳柒靜坐在窗前聽著雨聲。 折騰了大半日,身體雖疲憊,可他卻毫無睡意。一盞茶后,他起身走出屋外,獨自撐著油紙傘前往東苑。 二更的梆子已然敲響,而東苑孟大夫的房間里燈火猶明。 柳柒款步走去,輕輕叩響了房門,孟大夫披著一件氅衣打開房門,旋即拱手揖禮:“這么晚了,公子還未歇息?” 柳柒問道:“是否叨擾了孟大夫?” 孟大夫笑著請他入內(nèi):“老朽上了年紀,睡得晚,這會兒正在看閑書,公子若不嫌棄便進來吃杯淡茶罷。” 柳柒收傘步入屋內(nèi),目光所及,小方桌上果真擺著一沓舊書冊。 他走近了坐下,見孟大夫正要燒水煮茶,忙制止道:“孟大夫不必麻煩,替我把把脈即可。” 孟大夫依言落座,把脈之前問道:“公子身體有何不適?” 柳柒拉開衣袖,將手腕露出來:“看看我腹中的孩子是否安在。” 孟大夫聞言一怔,旋即小心翼翼地替他診脈,幾息后如實說道:“公子,胎兒尚在。” 柳柒眉心緊了緊,沒有接話。 孟大夫又道:“公子這段時間嘗試過許多法子,卻都無法打掉這個孩子,此事已經(jīng)超出老夫的學(xué)識范疇了,須知孕身前三月最為嬌氣,稍有不慎便有落胎的風(fēng)險。觀公子脈象,此子約莫有兩月了,隨意吃些活血的食物就能滑胎,然而……” 話說至此,孟大夫深吸口氣,“老朽這些天翻遍了所有醫(yī)書,都未曾見過男子受孕的先例。老朽當(dāng)初行走江湖時倒是聽說過一些巫蠱之術(shù),公子腹中之子,或許與蠱術(shù)有關(guān)。” 柳柒眉目平靜,語調(diào)淡然:“西南苗疆執(zhí)天教有一禁蠱,名曰‘昆山玉碎’,我遭人暗算身中此蠱,如大夫所言,此子或許與昆山玉碎蠱有莫大的關(guān)系。” 孟大夫面露驚詫,良久才訥訥開口:“邪魔外道之物甚是傷根骨,公子可有尋得解蠱之法?” 柳柒道:“尚無頭緒。” 孟大夫又問:“是何人下的蠱?” 柳柒冷不防想起云時卿說過的話,若非親近之人,斷無機會給他種蠱,更何況昆山玉碎蠱為執(zhí)天教禁蠱,非教主而不敢藏。 能從執(zhí)天教教主手里弄到蠱蟲,足見此人手段之高明。 而與他關(guān)系親近的人……柳柒實在不知該從誰身上懷疑。 見他搖了搖頭,孟大夫不禁嘆息:“既是蠱蟲入體受了孕,想來這個孩子與尋常胎兒頗有些不同,公子還是仔細著身體,莫要被它害了。” 柳柒沉默著應(yīng)了一聲,半晌后又問:“這孩子當(dāng)真還在?沒有任何異常?” 他執(zhí)著于打掉這個孩子,除了是云時卿的孽種之外,最大的原因便在于昆山玉碎蠱。 倘若胎兒是受蠱氣而出現(xiàn)的,那么日后對他而言必是百害無一利。 孟大夫訕訕道:“老朽不會誤診,胎兒仍在公子腹中。” 柳柒幾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少頃起身,與孟大夫告辭離去。 翌日殿試放榜,新科舉子入宮至集英殿,昭元帝于此處拆封糊名,分五甲唱名賜第。 金殿傳臚乃科考的至高榮譽,文武百官齊聚集英殿,見證新科舉子被皇帝授予出身和官職,并賜袍、賜靴、賜笏。 唱名賜第畢,新科狀元需率領(lǐng)換上官袍的舉子們進行新科夸官,眾人自東華門而出,沿御街打馬行游行至大相國寺設(shè)立的期集所。 新科五甲游街無疑是三年一期的盛景,觀者如云,擁塞四衢八街,行人摩肩擦踵、爭先角逐,更甚有登至屋頂而俯瞰者。 紅袍烈馬,少年書生意氣正當(dāng)時。登科及第,寒窗十載終迎出頭日。喜耶,賀耶,庶士皆艷羨耶,鐘鼓鳴鑼,歡動汴京城。 柳柒坐在酒樓的雅間俯瞰打馬游御街的新科舉子們,不自禁回想起自己當(dāng)年身著狀元袍游街之情景。 彼時他和云時卿被陛下欽點為雙狀元,紅袍白馬、殊榮持身,京中的王侯將相無不當(dāng)街觀望,就連深閨里的姑娘們也紛紛出門仰瞻。 長公主當(dāng)天也出了宮,欲在兩者之間擇一人為夫,誰料公主的信物最后竟落在了探花郎手里,陰差陽錯間與探花郎結(jié)了連理,其后夫妻一直恩愛有嘉,倒也不失為一段佳話。 柳柒飲了一杯清茶,拂散那些過往,旋即起身下樓,乘轎往大理寺行去。 正當(dāng)他走出酒樓之際,云府的馬車悠悠而過,朱巖瞧見了,當(dāng)即喚一聲“柳相”。 馬車很快便停下,車內(nèi)人掀開窗簾,露出一張盈盈笑臉:“沒想到會在這里遇見大人,大人也是來看狀元郎的嗎?” “嗯。”柳柒應(yīng)了一聲,而后不再理睬,彎腰步入轎內(nèi),“去大理寺。” 肩輿越過馬車徐徐前行,云時卿笑意不減,對朱巖吩咐道:“我們也去大理寺。” 馬車的速度遠非肩輿能比,但是這輛富麗堂皇極其招搖的寶馬香車卻慢如老龜,緊挨著相府的轎子不緊不慢往前行走。 柳柒被近在咫尺的馬蹄聲吵得心煩意亂,卻又不便發(fā)作,就這般忍耐到了大理寺府衙。 下轎之后,他疾步往衙署內(nèi)走去,見云時卿也跟了過來,忍不住問道:“你來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