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浪漫無解之題
中秋夜宴之變后不久,魏國公府報請圣上,請封榮靜淵為世子,以繼后嗣。神都紛亂歸于寧靜。 魏國公府的封嗣儀式幾乎是僅次于天家的尊貴,與魏國公府有著血脈相連的華儀公主和昭陽公主自然是要列席之上的,秦王和齊王也不得不一道而來參加。 “魏國公府的世子冊封……跟天家的親王一般尊貴啊。” 齊王瞧著年幼的昭陽公主也正襟危坐,不由得訕訕地笑著對秦王說著。 “魏國公府的世子本來就比你我尊貴。” 秦王也只是定定地笑著,似乎并不覺得臣子比皇子更高貴是什么可恥的事情。 畢竟榮皇后的威儀光照四方,如果不是她薨逝得太早,說不定……她會以皇帝威儀君臨本朝。 他說話的聲音很輕,目光仍舊停留在大典另一側端坐的兩位流有榮家血脈的公主之上。華儀屏退了宮人,親自攏著年幼的昭陽公主,不讓她亂動彈。 華儀壓低了聲音對昭陽說著,“這是你表兄的冊封禮,昭陽是好孩子對不對,我們不能讓表兄丟了面子。” 年幼的昭陽公主點了點頭,秦王沒聽到她們在說低聲說什么,只是看著那可愛的神態輕笑。 兩位公主的榮華富貴系于魏國公府一身,可魏國公早已垂垂老矣,而這位世子尚且年幼,若是魏國公府一朝傾頹……她們又當如何? 秦王長嘆了口氣。 漫長的冊封典儀結束,魏國公府設了宴席款待朝中同僚。皇帝撥了宮中人手來替年邁的魏國公夫人cao持這宏大的宴席,而在神都已出宮建府的諸位皇子皇女都必須出席,這一切皆因魏國公府從前養出了一位幾乎是君臨大衍的皇后。 自中秋之變朝堂震蕩之后,神都中很久沒有過這樣的盛事了。 酒過叁巡,秦王暗自扣住了身側女子纖細的手腕。 “酒飲得太多了,帶我去園子里轉轉透氣好不好?” 身側端著酒盞正與人巧笑倩兮的華服女子橫了他一眼,“皇兄醉了自去歇息罷。” 她正與人談論著宣州的見聞,玄甲軍銀甲獵獵,連十歲的小女娃也一身虎膽。 秦王也許是真了飲酒過多,他竟俯身在她耳畔小聲道:“求求好皇妹。” 眼見周圍人投來狐疑的視線,華儀公主嘴角抽了抽:“……走。” 屏退了跟隨的侍從,二人走了出去。遠離了人聲鼎沸,行至燈影綽約的庭院中時,秦王抬手扼住了華儀公主的下頜,低頭在她唇上落下酒氣綿長的一吻。 “金馭辰你瘋了!被人看見怎么辦!” 華儀公主推開他,壓低了聲音氣急敗壞地暴喝道,發髻間釵環搖曳閃著月色。只是推拒的手腕也被他扣住,又是一吻。 “總把玄甲軍掛在嘴邊做什么,你不是定遠鐵騎榮家的女兒么。” 他在吃醋。 鼻息間是淡淡的香味和男性的氣息。秦王殿下的衣衫自然是有仆從精心熏香的,與行軍打仗一身塵血的宋統領不同,想到此處,華儀公主有些不忿。 “是啊,我是定遠鐵騎榮家的女兒,那你是什么?樂坊舞姬的兒子?” 這番話是刻薄到了極點,蕭貴妃如今是聽不得一丁點有人議論她樂坊出身的。前些時日還有宮人在背地里亂嚼舌根,說蕭貴妃一介舞姬還當真想越過宮中那些世家出身的娘娘們去做皇后不成,后頭便被蕭貴妃命人掌了嘴,向來待下和善的皇帝聽了此事也沒說什么。 他松開了金玉露的下頜和手腕:“是啊,滿宮的娘娘都是勛貴出身,所有人都覺得長信殿卑賤。可母妃從前能從樂坊出來,不也是因為榮皇后需要嗎?” 從前那個叫蕭珠月的少女能夠從樂坊而出得到皇上的垂憐,只是因為榮皇后覺得前朝不平后宮不寧,她想要用全副心力去解決前朝的事情,便讓這個樂坊出身心比天高的舞姬來替她牽制后宮中太后一系的妃嬪。 他抬起手來摸了摸她蹙起的眉頭,金玉露難得孩子氣地咬緊后槽牙鼻酸起來。 “母后在的時候,明明一切都很好……” 榮皇后還在的時候,皇后和太后的勢力相互制衡,各宮的娘娘們偏安一隅地撫養著自己的孩子,剛入宮的周賢妃快活得像個還沒長大的姑娘,皇子皇女一同接受帝師授課,那個剛嫁入天家就能跟老太后打得有來有回的將門貴女坐鎮中宮二十年,從未有人想過可以越過她去,甚至連皇帝都是。 怎奈叁年風云變幻。 秦王把金玉露攏入懷中,拍著她的后背寬慰道:“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如果換做是我十二歲遇到這種事,說不定我已經跟趙王哥哥一般乖乖遠走就藩了。” 可說出這話他又覺得自己可笑,他的母妃怎會如榮皇后一般尊貴,他和金玉露的起點從一開始就不同。 不過金玉露并未尖銳地指出這一點,她只是乖乖地靠在他堅實寬厚的胸膛里,低低地嘆了口氣,像只小獸卸下了防備。 她想,要是她真有個一母同胞的哥哥,要是那年舅舅沒有戰死沙場,要是那年母后沒有悲痛早產,她的一生該會是何等的快活。 “玉露,我們出去玩吧?” “什么?”她抬起眼來,十足的迷惑。 他的語氣卻十分清亮快活:“神都的夜市,有好吃的酥山,還有便宜但漂亮的釵子,你一定沒見過,我們去吧?去看看神都宮中見不到的東西,去看看尋常人家的日子。” 金玉露仰起臉來看著他的眼睛,像是酒意上頭,隱約忘記了眼前的男人和她正爭奪著天下的權柄,還曾跟她發生過不倫的關系,她只是呆呆地看著,對他所說的話十分憧憬。 “這種場合,我們可以提早溜走嗎?” “如果現在不走,以后還會有這么好的時機,這么好的月色嗎?” 金玉露看著那一輪圓月皎潔無瑕,再找不到話反駁了。 神都夜市流光照夜,兩人都換了身尋常打扮,瞧著不過是京中豪門富戶,絕不會有人想到這是神都中如今最尊貴的華儀公主和秦王殿下。 桂花糕,青梅酒,酥山如雪銅鏡如月,就像是沉浸在一場永不醒來的幻夢里,忘卻了秦王的威脅,只是享受著——如果他是自己一母同胞的皇兄該是何等快活的夢境。她從前就憧憬著擁有一個可以全心全意呵護自己的兄長,像是母后和舅舅一般。 金玉露正拿起支小攤上的小桂花釵子打量,秦王殿下便抱著胳膊冷哼道“這釵子沒我送你那支好看”,金玉露不理他,仍從袖中掏了散碎銀子付了錢。 不一會兒,金馭辰瞧著一家攤子上的扇子不錯,攤販推銷著說是宮中貴人也用的,他便促狹地沖金玉露笑。 金玉露忽然覺得,如果金馭辰真是自己一母同胞的哥哥,興許也不過如此了。在婚嫁之前恣意縱情享樂,分享彼此最快活的少年時光,一生之中最華彩的年歲悄悄流淌而過,青春不返。 她望著月光,卻悄悄嘆了口氣。 無論再怎么假裝,她和秦王哥哥都是無法免去的利益糾葛。她想廢黜秦王用他的親弟弟實現垂簾聽政,而秦王哥哥想御極六合將她作為禁臠,他們的一生都是無解的命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