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宋啟迎怔怔地看著他滿目憤怒的雙眼,以為他下一刻就要抽出破金刀砍斷自己的喉嚨。 但顧長思的目光垂下來,低低道:“可是——” “我又想到天下燈火升平、百姓萬家和樂,我該殺了你嗎?” “我又想到糧食滿倉滿谷、歲歲秋日豐收,我該殺了你嗎?” “我又想到國庫無比充盈、國力空前鼎盛,我該殺了你嗎?” 宋啟迎當(dāng)政至今十七年,或許如他所言,為了向他已故的父親證明他比宋啟連更加合適,或許是真的有一腔抱負(fù)想要大施拳腳,在邵翊將所謂的“長生秘法”帶給他之前,官場空前清朗,人人各司其職,大魏在嚴(yán)密的法條和宋啟迎的夙興夜寐之下有條不紊地運(yùn)行,百姓安居樂業(yè),邊境也不懼四方之?dāng)常瑖Ρ认鹊鄢俣扰实橇艘粋€頂峰。 否則嘉定之役戰(zhàn)敗后,大魏不會如此快速地便能重新整頓出一支收復(fù)軍,宋啟迎也沒有軟弱地向狼族低頭,而是不過兩年便就將北境十二城再度搶了回來。 宋啟迎也沒想到顧長思會說出這番話來,一時(shí)間愣住了。 “如果你只是宋啟迎,我會毫不猶豫地動手。可是,天下萬民,上位者不僅與國姓宋氏一家有關(guān),他所牽連的,是萬萬百姓、萬萬民眾,那樣的恩情在他們眼里,就是天恩浩蕩,致使五谷豐登、安居樂業(yè)、開萬世太平。” 顧長思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緩緩地退了幾步:“我父王一直教導(dǎo)我的,是立必俱立,知必周知,愛必兼愛,成不獨(dú)成。他說,你要做的不是玩弄權(quán)術(shù),而是要守護(hù)好自己的那一顆道心。” “我做到了,雖然很難,但我做到了。”顧長思釋然地沖他一笑,“至于你……” “你不是個好兄弟、不是個好叔叔、不是個好兒子,但你該慶幸,于天下人而言,起碼在昭興十六年之前,你都是個很好的皇帝。” “你不必與我道歉,這些年,我無愧,也無悔。如果你真的看清了,真的看清了我的父親與母親,真的看清了我,就請你,他日地下相見之時(shí),就向他們、還有那些因?yàn)槟愕囊尚亩魉赖娜藗儯\心誠意地低下你那高貴的頭顱,至真至誠地,向他們道個歉吧。” 顧長思長揖一禮:“太醫(yī)說,陛下圣躬還需多修養(yǎng),就不多叨擾了,臣告退。” 話畢,他轉(zhuǎn)身便往殿外走去。宋啟迎這才發(fā)現(xiàn),因著他大病初愈,身上的大氅顯得又黑又重,于是露出來的那截脖頸細(xì)長白皙,整個人逆光而立,仿若降世的神明。 “小晞——!!!” 顧長思腳步猛地一頓。 宋啟迎終于喚出口了,那個名字,那個令他羞愧的名字:“小晞,你告訴三叔、告訴三叔一句實(shí)話。” “你當(dāng)真從未想過要坐上九五之尊的位子嗎?” “你當(dāng)真……從未想過當(dāng)皇帝嗎?” 這些問題在宋啟迎心里困擾了太久,他有預(yù)感,這或許是他最后一次有機(jī)會這樣真誠地、毫無戒備心地、毫無算計(jì)心地問出口了。 或許也是他最后一次這樣坦誠地見到顧長思了。 顧長思的背影微僵,良久,他轉(zhuǎn)過頭來微微一笑。 “江南好,風(fēng)景舊曾諳。” 說完,他就大步流星、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明德宮。 徒留宋啟迎僵在原地,剎那間,幾乎感覺到血液都在逆流。 江南好…… 江南好…… 一句詩瞬間將他帶到了少時(shí)的歲月,那時(shí)候他不過十多歲,太子宋啟連正值圣寵,后宮一派清寧,從未有人敢生出對太子之位的窺伺之心。 那個時(shí)候他們還在上書房讀書,學(xué)到這句詩,還是三皇子的宋啟迎纏著他大哥,興致勃勃地說:“皇兄皇兄,將來有朝一日你封我為親王,就把我封到江南那塊兒吧。” 宋啟連溫柔地對他笑:“啟迎為什么想要去那里呀?” “因?yàn)榻虾谩?/br> “風(fēng)景舊曾諳。” 已經(jīng)四十多歲的宋啟迎與年幼的自己一同念出這五個字,不由得淚如雨下。 宋啟連什么都記得,就連顧長思都知道。 忘記的只有他。 只有他。 被自己捆縛后遺忘在歲月與記憶盡頭的人,只有他。 第126章 封賞 宋暉惴惴不安地等在明德宮外,沒有聽到爭吵、沒有聽到喧嘩,等到顧長思都走出來了他還沒回過神,不放心地勾頭往里瞧。 “說完了?” “嗯,說完了。”顧長思拉了他一把,“你放心吧,都好好兒的,我可不想在邵翊案之后又給自己添一樁罪名,沒完沒了了。” 他一向有數(shù),宋暉也沒那么不放心,點(diǎn)點(diǎn)頭:“你要去昭寧宮嗎?我同母后說過的,她已經(jīng)恭候你多時(shí)了。” “好。”顧長思跟在他身后,在出發(fā)前驀地扯了他一下,“說起來,我也有一句話還沒來得及同你講。” 宋暉疑惑地回頭。 顧長思點(diǎn)了點(diǎn)自己心口上那道偏離了要害的傷疤:“多謝你。當(dāng)時(shí)匆匆忙忙的,我一直沒能當(dāng)面向你道聲謝,你這一箭幫了我大忙。” 宋暉定定地看著那地方看了好一會兒,才笑出來。 “皇兄。有件事我也一直想告訴你。”宋暉替他緊了緊大氅,“其實(shí)我自小聽我母后說過,少時(shí),我父皇與你父親感情也很是要好,只是后來世事變遷,一切都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