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顧長思也好、宋啟連也罷、甚至是顧令儀,他們有意無意地傳達過許多次,無意與宋啟迎整個高低,是他執迷不悟,是他利欲熏心,是他不擇手段,才導致了如今這個局面。 所以顧長思后來選擇緘默,用行動給了宋啟迎一記重擊,打碎了他所有的不懷好意,讓他清清楚楚地看見了——他不是不能爭,只是皇位之上,有更重要的東西值得他去在乎,可這個道理,宋啟迎用了一生才明白。 太晚了。顧長思垂下眼睫,去看自己的掌紋,事到如今,他們之間的恩怨也不是一句對不住、多謝你能夠消散的,故去的人無法回來、逝去的年華也不會倒流,回不去……就是回不去了。 宋啟迎看他不答,也明白這個道理,于是心痛地嘆了口氣。 “其實,這些天啊,我總是在想。為什么我真的那么想要證明那封遺詔到底存不存在呢?我真的只是想鏟除異己,保全皇位嗎?”宋啟迎自嘲地笑笑,“或許有吧,但更多的,我越來越覺得,又不止是這樣的。” 顧長思沉默地聽他說。 “父皇……也就是你的皇祖父,一直喜歡你父親,從小我們就被教導,要做一個如同大皇兄一樣的仁義君子,這樣天下才能安定、國家才能興旺,我從沒有那樣真切的感受到,父皇看著大皇兄的時候,與看我們時是不同的,他看的不是臣子,而是他的兒子。” “后來,說是太子無能,其實就是大皇兄的政見與治國之策同父皇截然相反,那個時候大魏國力鼎盛,漸漸地,我明白,父皇也生出了不可一世的心態,于是漸漸地,他看大皇兄的眼神就與我們沒什么不同了。” “我就是在這個時刻,把握時機,代替了大皇兄的地位的。”宋啟迎苦笑了一下,“我以為我得到了父皇的認可,我以為我成為了他最喜歡的那個兒子,可我后來發現,不是的,他只喜歡大皇兄,后來病重纏綿病榻,我在榻前侍奉湯藥時,內侍告訴他是太子在側,沒想到病的糊涂了的父皇抓著我的手說,‘啟連,父皇錯了’。” 顧長思眼睫一抖。 “那一刻我就敗了,敗得徹底,什么太子,什么儲君,他心里一直一直只有大皇兄一人,但那話語很輕,除了我自己之外,沒有人知道我是個敗者,我就想,我可以當什么都沒聽到,這樣我還是父皇最愛的那一個,天下人眼中父皇最信任的那一個。”宋啟迎移過目光,這是顧長思第一次看見他的哭泣,“所以你知道我聽到有遺詔的那一刻,我是什么心情嗎?” “他不認我。”宋啟迎顫抖起來,“他到死都不認我……那這么多年,我的努力算什么,我的存在算什么,我的兢兢業業、如履薄冰都算什么?” “所以我要抹殺掉父皇對我的不在意,他不在意我,所以我偏偏要做出個樣子來。他日九泉之下相見,是我身著龍袍與他見面,是我牌位與他共享香火,是我在史書上與他的名字永遠依存,是我,只會是我,也只能是我。” 顧長思平靜地看著他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冷靜又冷酷地下了結論:“所以,你害得那么多人家破人亡,拿起屠刀,滿手鮮血。” “是啊,到頭來,我真的還是只想知道,我的父皇,他到底有沒有真正……認可過我?”宋啟迎抬起赤紅雙目,“那遺詔,到底有,還是沒有?” 顧長思定定地看著他。 就在宋啟迎以為他依舊得不到一句回答時,顧長思開口了:“如果你覺得,我說有,那么這么多年的猜忌與爭斗也算是事出有因,你能夠心安理得,能讓你心里舒服些,那就是有。” “如果你覺得,我說沒有,你起碼能夠獲得你父皇對你的從不厭棄,得到這個位子理直氣壯,能讓你心里舒服些,那就是沒有。” 顧長思輕快地笑了一下:“看,有還是沒有,真相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么想,遺詔從來不在于它是否在這個世上出現過,在于的是,它在你心里是否存在。” 宋啟迎思考了半天,喟嘆出聲。 “你說的沒錯……所以我是個招人記恨的皇帝。”宋啟迎捂住臉,“這么多人中,你最恨我吧。顧長思,為什么不跟著邵翊殺了我?為什么?為什么要殺了他?為什么寧可把自己的性命幾乎都要搭進去也要阻止他?明明他不是遂了你的心意嗎?” “殺了我啊,為你父親報仇,為你母親報仇,為你淮安王府百十余口報仇,還有郜氏、方氏,為了那些死了的人,你為什么不動手?” 顧長思自始至終都端坐在椅子上,只是終于在這一刻,他的手指攥緊了:“……你以為我不想嗎?” 宋啟迎一愣。 “我可以殺了你,借邵翊的手,借葛云的手,借韓恩的手,借孟聲的手。”顧長思的語氣里有深深的厭惡,“我每次看見你那張臉,我就都想動手。” “我想到郁郁而終、抱負無從施展的父親死在病榻上,我該不該殺了你?” “我想到公正清廉、誓為生民立命的母親死在懸崖下,我該不該殺了你?” “還有太多了,二皇叔、千雀姑娘、方伯父、郜伯父、梁捕頭……”顧長思一步步靠近了他,雙臂在他床邊一撐,幾乎要咬碎一口牙,“那么多人命,那么多無辜之人,因為你的多疑多思、刻薄寡恩都死了,邵翊案牽扯了多少人命,我該不該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