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岳玄林沉重地點了下頭:“我明白你的擔憂,知道了。出發(fā)前我也會給你留一枚蠱術(shù)印記,改頭換面、刮骨剃rou都不會消磨的印記,這樣無論你變成什么樣子,我都會認出你。” “撲通”,霍長庭一撩衣袍跪下:“師父思慮周全,在師父身邊十年,希望長庭還有能夠承歡膝下、侍奉盡孝的日子。” 他重重地磕了幾個頭:“只是……弟子還有一件不情之請,師父,能不能求求陛下,不要讓……不要讓阿淮隨軍了吧?” 霍長庭嘴角的苦澀藏都藏不住。 他的阿淮才十七歲。 三歲失去了自己天之驕子的身份,七歲失去了自己的姓名宗室,九歲失去了自己的父母雙親……短短十七年,他有一半多的年紀都在失去,如今難道又要讓他眼睜睜地看著霍長庭…… 霍長庭是誰呢?是顧長思失去了所有后會握著手陪在他身邊的兄長,是會像娘親一樣拍著他入睡的哥哥,是無論何時何地他回頭、都會在背后接住他的愛人。 至親已經(jīng)沒有了,難道至愛也要…… “長庭啊。”岳玄林喟嘆,“我之前就同你說過的。” “此情妄佞,不可久留。” 霍長庭是宋啟迎一手選出來的人,一手淬煉的刀,他不能有情不能有愛,如他自己所言,要用在最容易見血的刀鋒上,那些感情尤其不能是對著顧長思,那個與宋啟迎的皇位相悖的人,那個時時刻刻威脅著宋啟迎地位的血脈遺留。 如果讓宋啟迎察覺到二人之間的感情已經(jīng)到了如此地步,霍長庭會怎么樣,顧長思又會怎么樣。 “再不可留也留了這許久了,情生了根,怎么,陛下還能派人給我剜出來不成?”霍長庭緊緊攥住心口,“我從不覺得是妄佞,阿淮那么苦又那么好,我心疼還來不及。” “天地間,他不陪著我,我只是一把沒有感情的利刃,可我有了他,我才是個真正的人,一個有了牽掛、有了軟肋、有情有愛、有日思夜想之心的人。” 他從來都以為自己是一個足夠心狠的人,從進入十二營的那一刻起他就明白,他生來就應該是大魏的刀,不帶任何恩怨糾葛,鋒利刻薄地來,了無牽掛地走。 然而有一個人是例外,他從地獄中拉出來的少年,終于眼中恢復了從前的神采,報之他的是最純真最無瑕的感情。 恩情之間,他這一把刀舍不得出鞘了。 “所以師父,我不求你讓陛下不派我去,不求你讓陛下能夠另擇他人,我只求能不能別讓阿淮眼睜睜看著我走。”霍長庭幾近哀求,“我怕他受不了,他真的受不了,他真的會受不了的。” 這一紙圣旨到底是沒有被求來。 據(jù)說岳玄林去明德宮待了很久,宋啟迎也只是沉默不語,兩人一坐一跪,皇帝連個抬眼的意思都沒有。 等到他批完了才站起身,此時香爐中的香都燃盡了,才拍了拍自己多年至交好友的肩膀。 他微微俯下.身道:“回去吧玄林,還記得當年你把長思帶回長安,朕跟你說過的——” 他壓低了聲音:“玄林我自是放心,只是人心終究難測。你可不能給我養(yǎng)出一匹狼。” 岳玄林無奈地閉上了眼睛。 “上元節(jié)都會放燈祈福,出征在即,替你的弟子們放一放,保保平安,祈愿萬事順遂,凱旋歸來吧。” * 萬家燈火。 祈天殿難得準許百姓進入,顧長思一早占了個好位置,手里提著兩盞天燈,望著成群結(jié)隊的公子小姐們,目光閃動著溫和的氣息。 出征后假死離開的事壓在霍長庭心頭難以紓解,直到這一天了他眉眼中還有化不開的憂郁之色,他姍姍來遲,祈天殿外已經(jīng)開始放焰火,在這樣繽紛的天空下他聽見有人在喚他。 “師兄!”顧長思看見他,抱著天燈疾步跑過來,霍長庭連忙把心事藏好,接了個滿懷。 “哎喲我的小世子啊,慢著點兒慢著點兒。”霍長庭撥了撥他的額發(fā),接過兩盞天燈,“這么多人呢,萬一撞到人家姑娘怎么辦啊。” “你當我是苑長記啊,那么不靠譜。”顧長思沖他笑,“后天就出發(fā)了,第一次和你一塊兒上戰(zhàn)場,寫個祈愿,祈禱祈禱戰(zhàn)事順利,馬到功成吧。” 霍長庭眼中劃過一絲不忍,強打精神捏了捏顧長思的面頰:“你不是一向不信這些的嗎?” “那得分對誰了,對你,我總是希望好東西能夠多給你一些,再給你一些。”顧長思笑盈盈的,眼睛都盛滿了細碎的亮光,“許個愿吧,然后點了它,據(jù)說這樣神明就能夠收到,一定一定會保佑我們的。” 霍長庭被他拽到攤前沾墨,小小一張字條居然會提筆忘字,一時無法落筆。 顧長思已經(jīng)幾下寫好了:“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他一瞥,奇道:“你怎么沒寫?” “不比你學問好,琢磨話呢。”霍長庭揉了揉他的頭發(fā),沉吟片刻,寫道,“歸來今夕歲云徂,且共平安酒一壺。” “難得啊,霍將軍不念戰(zhàn)場念戰(zhàn)后,迫不及待要飲慶功酒嗎?” 顧長思打趣他,霍長庭臉色變了幾變,在煙花五顏六色的映襯下沒讓人看出來。 顧長思抱起兩盞天燈,走了幾步,又猛地抱住了他。 “我們會平安回來喝慶功酒的,師兄,你別怕,”他的唇在霍長庭的耳畔輕聲道,“無論發(fā)生什么,我都在你身邊。”